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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六月底是陈皇后的千秋。

只是圣上重病卧床不起，虽然两人之前早就没了夫妻感情，但规矩还是不能错的。她原就不爱铺张，这次也没打算大张旗鼓地操办，特地吩咐了一切从简。

云乔对此倒是期盼已久。

除了敬重皇后娘娘之外，还有个不可言说的私心。因为赵雁菱最初留在宫中，打的是陪皇后解闷的名头，及至过了寿辰，便得离开了。

自打从霜晚那里得知赵家的打算后，云乔便彻底不愿与赵雁菱往来了，偶尔在一处闲聊时，只觉着格外别扭。

可赵雁菱却仍旧跟没事儿人一样，从容自若。

为此，云乔私底下还曾问过霜晚。

她压根不明白赵姑娘是如何想的，若易地而处，自己是决计做不到这般的。

自打那日说开之后，霜晚便少了许多顾忌，回话时大都坦诚得很，如实道：“您在这宫中，应当也见过旁的妃嫔，她们之间不都是如此吗？”

这兴许算是世家闺秀的必修技能了。

无论心中是如何想的，面上总能一团和气，像云乔这样将事情写在脸上的，才是少之又少。

尤其是在这后宫之中，哪怕彼此曾为了争宠手段百出，也不妨碍见面之时称一句“姐姐”“妹妹”。

云乔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只觉着自己这辈子怕都难做到。

她接受不了同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若真有那么一天，只怕她要醋得牙都倒了，更不可能和气相处。

这事是戳在她心上的一根刺，云乔只盼着赵姑娘能快些离宫。她心中也清楚，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但却没那个底气去向裴承思问明白。

从前在桂花镇时，她与裴承思之间是没这么多顾忌的，总是心中想什么便要立时问出来，绝不在那里暗自揣摩。

可如今兴许是宫中的规矩听得多了，又兴许是怕裴承思的回答不合心意，事随时移，她没办法再像当初那般坦坦荡荡了。

掩耳盗铃一般。

仿佛不去问清楚，就不存在。

云乔知道自己七情上脸，藏不住事，连带着都开始躲避裴承思。

可巧裴承思近来也愈发忙碌起来，回到东宫之时，她已经昏昏欲睡，一大早天还没亮便上朝去了，压根说不上几句话。

裴承思很少会同她提起朝堂上的事情，云乔不知道他都在忙些什么，也未曾想过让人打探，只是吩咐厨房多煮些药膳补品。

霜晚在宫中伺候数年，就没见过太子妃这样的主子。

当年韦贵妃在时，收拢了圣上身边的內侍，对他的一举一动可谓是了如指掌；就连看起来与世无争的陈皇后，也在圣上那里安插了自己的人。

可云乔压根没这个心思，裴承思不提的事情，她就不问。有些事情，各宫耳目灵便的私底下没少议论，可她却是一无所知。

就好比前两日，赵雁菱在御花园偶遇太子，似乎还聊了会儿。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此举已经很是耐人寻味了。

霜晚一时想要提醒两句，一时又觉着纵然提了也无济于事，不过是给人徒增烦恼，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转眼就到了六月二十七。

虽说一切从简，但终归是皇后的千秋，各宫妃嫔、世家命妇、皇亲国戚们都是要来请安的。云乔这日也免了学规矩，等到裴承思下朝之后，同去清宁宫贺寿。

云乔这日穿了件水红色的纱裙，愈发衬得肌肤欺霜赛雪，纤腰不盈一握，长发挽起露出修长优美的脖颈来，是个极标志的小美人。

“怎么样，好看吗？”云乔张开手转了半圈，让裴承思看自己的新衣裳。

对上她那明朗的笑时，裴承思怔了下，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很好。”

云乔上前替他理了理衣裳，牵着裴承思的衣袖往外走，触及他的手腕时又不由得心疼道：“自入京以后，你是越来越瘦了……”

他劳心劳力，忙起来更是没日没夜的，压根没有清闲的时候。

就算是再好的药膳补品，也无济于事。

裴承思无奈笑道：“不妨事。”

“我还记得，咱们初遇之时，你就是这么个瘦削的模样，身体还不大好。”两人的衣袖交叠，云乔不着痕迹地牵着他的小指，叹道，“成亲之后，我好不容易才将你给养好了，没想到如今竟又倒回去了。”

云乔原本的厨艺稀松平常，家中只自己一人，常常是将就着过去，实在忙时也顾不上烧饭，几块糕点配着茶水就能凑活了。

在成亲之后，她总想着要将裴承思给照料好，特地练了厨艺，还会同街坊四邻讨教。

她用心去做的事情，大都是能做好的，两年下来已经烧得一手好菜，比之城中酒楼的大厨也不遑多让。

只是来了宫中之后，也就没了用武之地，毕竟堂堂太子妃，怎么能隔三差五往厨房跑呢？

不合规矩，让人笑话。

裴承思想起旧事来，神情柔和了许多，回握住她的手：“忙过这段时日就好了。”

“近来是有什么麻烦吗？”云乔偏过头去看向他，好奇道。

本朝并没什么女眷不得干政的规矩，两人之间也从不讲究这些。但裴承思想了想，只道：“三言两语说不清的。”

“哦……”云乔心中空了下，但很快就又打起精神，含笑道，“你那么厉害，迟早能解决掉的。”

云乔知道，这事怪不着裴承思。

因为她对朝局真真是一无所知，就连官衔高低都是前一阵才弄清楚的，若是想要同她讲明白，怕是得费好大的功夫。

纵然解释清楚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何必呢？

离了东宫之后，两人原本紧握的手便心照不宣地松开了，云乔垂眼看着地面，袖下的手微微攥紧，规规矩矩地走着。

原本平静宁和的清宁宫今日难得热闹起来，请安祝寿之后，云乔便先往偏殿喝茶去了。

当初刚封太子妃时，云乔曾随着陈皇后见过皇亲国戚们，看得眼花缭乱，只记了个大概。直到听了嬷嬷的教导，又私下问过霜晚之后，方才将众人之间的关系及各自的性情梳理清楚。

圣上只剩了裴承思这么一个皇子，此外还有四个女儿，陈皇后所生的长女早已远嫁，如今尚在宫中的只有年纪最小的怀玉。

她生母是个嫔位，这些年来谨小慎微，将她养得亦是内敛，轻易不出门。

倒是郡主之中，有两位张扬的，毕竟身份尊贵，自小被家中宠着长大，难免骄矜。

头一回见面时，云乔便从她们眼中看出些许鄙夷来，下定决心敬而远之了。好在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面，糊弄着也就过去了。

怀玉来得更早些，已经在偏殿坐着了，见着云乔之后小声唤了声“皇嫂”。

云乔含笑应了，主动抛出话头，陪她闲聊起来。

又过了会儿，云乔听着外间传来的脚步声与笑声，下意识地放下了茶盏，坐直了些。

及至丫鬟挑起帘子来，果不其然，是那位南阳郡主。陪她一道过来的则是赵雁菱，云乔一早就听霜晚提过，知道这两家素来交好，对此并不意外。

见着云乔之后，南阳顿了顿，这才粗略地福了福身：“太子妃安好。”

云乔随着嬷嬷学了规矩，一眼就能看出南阳的敷衍。

可出身高门，南阳郡主又岂会是个疏于礼节的人？无非就是看不上她，觉着她的出身配不上自己这礼罢了。

初次见面时，云乔还曾为此暗自神伤过，如今却已经释然。见她这般不爽，甚至还生出些促狭的心思，含笑道：“不必多礼，南阳郡主今日来得倒早。”

南阳神情一僵，赵雁菱立时开口打圆场，将话岔到了别处。

云乔也不再理会，慢悠悠地喝自己的茶。

可南阳显然没打算就此揭过，落座之后，竟拉着赵雁菱聊起朝中的事情，又向着云乔道：“听闻太子殿下近来为着西境之事焦头烂额，太子妃可有什么见地？”

云乔：“……”

她的确没什么见地。

“太子妃来京城不过数月，常在清宁宫学规矩，对这些不了解也是情理之中。”赵雁菱柔声道，“你我也不过是闺阁之中纸上谈兵罢了，那里谈得上‘见地’二子呢。”

“你这么说，可就太过自谦了。”南阳脸上的笑容愈盛，“我自小贪玩，可你却是平侯教出来的，若是都这么说，旁人可该如何自处呢？”

“再者，殿下可是将这事交给你兄长料理了，可见倚重……”

两人你来我往地说着，怀玉听出其中的机锋来，半句没掺和，呼吸都不由得放轻了些，小心翼翼地瞟了眼一旁的云乔。

云乔垂着眼，一言不发，可捧着茶盏的手却捏紧了，指节泛白。

南阳正说得兴起，却忽而被一道软糯的童声给打断了。

“云姐姐！”一穿着红裙梳着双髻的小姑娘进了殿中，直奔云乔而来。嬷嬷紧随其后跟着，忙不迭地劝阻道，“小姐慢些，不该这么称呼太子妃的。”

南阳与赵雁菱齐齐安静下来。

这是陈景唯一的女儿，皇后的侄女，叫做灵仪，真真的掌上明珠。如今也不过才五岁，身量不高，生得玉雪可爱。

见着她后，云乔原本紧绷的神色一缓，眉眼间总算有了笑意。她俯身将灵仪抱起，放在了自己膝上，勾着她软软的小手笑道：“好久不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