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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神的灵致顺着草丛间的石板路，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走了一遍，未发现一朵曼珠沙华，甚至一朵红花也无。

还有一个时辰，她又绕着神庙和石楼走了几次，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仍一无所获。

这时白钺敲击着结界，提醒灵致出去。

“没有，各处我都找过了，没有曼珠沙华花。也刨开地皮，只看到蒜头一样的根茎。”灵致如实说道。

“当真未开？”白钺眉头拧成川字，怀疑灵致欺瞒他。

“当真。”灵致肯定道。

“除非你发誓，用你和秦王的婚约发誓。”白玺围过来，一脸杀气的看着灵致。千百年来，曼珠沙华每年七月十五准时开花，今年怎会不开？他不信。

“就算你们让我用最看重的婚约发誓，用我至亲的性命威胁，我还是那一句：曼珠沙华未开。”灵致对上白玺的目光，平静地回道。

“那你就发誓，你若撒谎，此生不能嫁秦王，与之长相厮守，孤独终老……”

姚晟话未说完，灵致已举手立誓，高声道：“我高灵致，今日在此立誓，琅嬛之内，曼珠沙华未开一朵。请诸天神明见证，如有欺瞒，此生不能与秦王业结为连理，后半生婚姻不幸，众叛亲离，不得好死！此后生生孤苦，世世不幸。姚家老爷子，满意了吗？”

她的话，震慑住在场所有人。所有人都看着她，仍不信她。

寂静之中，白钺突然发难，捏着姜离罗的喉咙，抽出把匕首抵在她腰间：“灵致，你母亲是生是死，就看你怎么选了。”

剧烈的疼痛从喉咙传遍四肢百骸，姜离罗呼吸困难，挣扎着想要挣脱桎梏，片刻之后冷静下来，只默然无声地流泪。

匕首冷冽的光刺得灵致眼睛疼，她走到白钺面前，展开手中书简：“不信吗？可以自己进去看。用十年寿数，换两个时辰。”

她的话仿若天籁神音，众人震惊过后，齐齐去夺她手里的书简。

白钺手快，抛开姜离罗一把夺过那卷残简，贪婪地看着上面每一个字。

灵致扶起姜离罗，看着那群附在书简上的苍蝇道：“用十年阳寿，换魂魄进去两个时辰。还是那些条件，必须是处子之身，选好可信之人再唤我。”

众人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反复摩挲着书简上的字。以前，从未有过相关传闻。

“当真？”

“可除了十年寿数之外，于身体也有害，还是谨慎些好。”

“这事未有先例，还是诸位先上。”

“若能进去看一看，此生也无憾了。”

“……”

姜离罗心如死灰，捂着胸口默然落泪。

灵致劝慰道：“母亲，要不要去半山行宫歇一歇，这里我来应付。”

姜离罗摇头，并不说话。灵致让以真去行宫请姜蕴过来，让她劝劝姜离罗。

天色渐晚，四大家族还未商议出个所以然来，灵致耐心候着，将他们所有的担忧和顾虑听得一清二楚。

这时姜蕴过来，灵致把姜离罗交到她手上，“祖母，您好好劝劝母亲。”

姜蕴扶着黯然神伤的女儿，看着一旁窃窃私语的小辈和聚在一处高声争议的阴谋家，对灵致点点头：“我先带她回半山行宫歇息，你自己小心。”

“祖母放心，你们先回吧。”灵致让玉絮护送二人下山，自己走到太苍跟前，“国师，可敢一试？”

十年阳寿，越是上了年纪的人越不敢堵。何况灵致说的法子，以前从未有人试过，太苍一时犹豫不决。

灵致悠闲地来回踱步，道：“去年二月，我曾无意间带秦家姐姐进去过。想来因琅嬛是座坟墓，真实所在又在冥河与天河源头之处的缘故，她生魂所看到的，与我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我看到的是凡尘俗世的青山绿水，而她看到的，是恐怖的地狱景象。这一年来，她似乎也没什么异常。”

太苍仍不敢赌上性命，追问说：“除此之外，还有呢？”

那卷书简还在白钺等人手上，太苍不曾看过。灵致便为他讲述道：“人的魂魄想要进琅嬛，必须由我手执圣火做指引，且必须走在火光照射的范围之内，否则无法承受琅嬛里的灵力。”

“想出琅嬛的话，也必须由我引出，否则的话，魂魄会被外面的力量拉入冥河，从此无法投胎转世。留在琅嬛外的身体，也会化作飞灰。”

“至于其他，不要被冥河和天河边的东西引诱，独自闯出去或者伸手去取。因那里汇集着各种力量，凡人魂魄无法承受，探出的手脚会被腐蚀，相应的，身体的同等部位也会失去知觉。若整个人走出去的话，就再也回不到人间。”

“简而言之一句话，进琅嬛之后，老老实实地跟在我方圆一丈范围之内，任何多余动作都是找死。”

太苍在听，白铭等小辈也在听，脸上是跃跃欲试的神色，但又无人敢迈出第一步。

灵致在等，等待他们谁愿意第一个尝试。

最终，停止争议的白钺、姬程等四人上前向太苍一拜，“为了姜国，为了千古大业，还请国师走这一趟。”

太苍有半分松动，四家小辈趁机怂恿道：“国师，您法力高强，又有多年修为，没有谁比您更适合了。琅嬛那般奇幻，走一趟也不亏，说不定因缘际会，您能在里面发现其他东西。”

“是啊是啊，国师，您就去看看吧，为了姜国。”

众人不断劝说打气，太苍终于下定决心，去琅嬛内走一遭。

“国师稍等。”灵致说道。她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迈进琅嬛，向神庙走去。

所有人盯着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又看着她捧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中间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琉璃碗，碗里燃着一束三指宽的火苗。

灵致右手端着托盘，道：“请国师走上前来，将左手抵在结界上。”

太苍依言照做，就见灵致伸出左手来拉着他的手腕，一阵突然眩晕后，他魂魄离体，进入琅嬛之内。

再看外面，已不是原来的模样，左边的天色昏暗，一片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象，右边天色明亮，万里碧空如洗。突然之间电闪雷鸣，劈打在琅嬛的结界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再看左右两边的天空，飞舞着魑魅魍魉和珍奇异兽，有鬼哭泣的声音，也有鲛人蛊惑人心的歌声。

灵致端着手里的托盘，琉璃碗里的火苗纹丝不动，“国师看到了什么？”

太苍闭眼念清心咒，企图将先前所见的恐怖景象从脑子里抹去。这里的一切，已超越他所有认知。

灵致不催他，站在他身侧慢慢等待。

约莫一刻钟后，太苍才重新睁开眼睛，那些鬼怪并未消失，甚至爬在结界上，对他张牙舞爪，企图将他拉扯出去。他不再往空中看，将目光投入琅嬛之内。

只见绿地上流淌着两条小溪，一左一右流向远方。顺着左边河流望出去，见到一片红色花海，铺天盖地般地开满琅嬛之外的广袤土地。越往深处，花的颜色越深。

在花海的远方，隐隐绰绰走着连绵不断的队伍，那些人似无主的游魂，麻木机械的走向黑色深处。而那黑色深渊里，似乎有诱惑他过去的东西。

他情不自禁地跟上前去，被身后的灵致一把拉住：“一旦离开琅嬛结界的保护，国师，你会死。”

太苍回了神，“无妨，我只是想看看那些花。”他假装镇定地看向右边小溪流走的方向，右侧的土地也开满曼珠沙华，越到光明之处，花色越白。

“所剩时间不多，开始吧。请国师务必跟在我身边，在这盏灯光亮的范围之内。”灵致再一次提醒说。

太苍点点头，他缓步跟在灵致身后，走在草丛树荫下的石板路上，走了一圈又一圈，从外到内，走遍除了神庙之外的每一个角落，未发现曼珠沙华的踪迹。

而琅嬛之外，开满红白两色的花，看起来讽刺极了。

“还剩两刻钟，国师还想去什么地方？”灵致问道。

太苍思索片刻，说：“神庙。”

“好，跟我来。”灵致有求必应，引着他走到神庙正门处。

太苍点了点头，靠近神庙时，一股清净锐利的纯然之气袭击过来，将他阻挡在外。灵致已预料到这一结果，道：“进不去的话，站在大门外看也一样。”

太苍看着灵致将圣火放到他脚下，上前去推开那扇高约三丈的大门。

石门缓缓打开，只见里面灯火辉煌，最里侧的巨大石像清晰可见。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俯视芸芸众生，太苍抬头仰望着石像，只觉自己渺小如尘埃，油然而生一股端肃之气，双膝跪地，忍不住顶礼膜拜。

灵致端起琉璃灯，并不扰他。等太苍从新起身后，才道：“国师，该回去了。”

两个时辰的所看所闻，已超他毕生所见，太苍不敢多留，“请公主带路。”

灵致领着他往回走，待触碰到结界之时，她取下琉璃盏，将火倒入太苍手心，“圣火会引着你回到你的体内，国师请吧。”

太苍接过那团火，在火光照耀之下，他看到结界外被定住的身体，伸手触碰抵在结界上的手，一瞬之间，魂魄回归肉/体，他手中的火，也已消失不见。

刚回神，四大家族的人就将他包围，让他讲述在琅嬛的所见所闻。

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和景，前两个时辰所见一切仿佛梦幻泡影。太苍闭了闭眼，道：“请诸位容我缓一缓。”

“不急，先去半山行宫歇脚，等国师缓过神再细说。”白钺挡开众人，扶住太苍说。

太苍只觉身体发虚，浑身无力，他双手握成拳，趴在结界上看琅嬛内的景象。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各路妖魔鬼怪朝他奔赴过来的景象，还有那漫山遍野如血般鲜红刺眼的曼珠沙华。

他用苍白无力的声音，说出两个字：“走吧。”

白钺等人簇拥着太苍离去，留下小辈们在原地窃窃私语。

灵致将琉璃盏放到第一环的藏宝室内，也出了琅嬛。

穆清然四人围上来，吞吞吐吐地道：“公主，刚才……国师他如何了，怎一副见鬼后生无可恋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因为活人和生魂所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所以我也不知国师看到了什么。”灵致道。

姬辰月试探着问道：“公主，我能试试吗？”

灵致打量她，劝道：“不要以为自己年轻，可以用十年时间换须臾的幻象。人生短短数十载，有多少个十年可以浪费？”

姬辰月还欲开口，灵致看了看天，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如果想找死，我也不拦着。考虑清楚过后，明天再来找我。”

今天这番热闹，闹心又伤神。灵致不理他们探究的目光，径直下山回行宫。

半山行宫好久不曾这般热闹，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或高或低的争论之声。

灵致穿行在回廊之间，去宗庙拜过先祖，又去花半里向姜臻姜蕴请安。

“母亲她好些了吗？”灵致记挂着姜离罗。

“已经睡下了。”回来后姜蕴和姜离罗没说一句话，姜臻瞥见二人脸上神情，已猜到发生了什么。

“我还是担心母亲，老祖母，您也多劝劝她。琅嬛的事，您和祖母暂且不用担心，我有分寸。”灵致的确对几位嫡亲长辈没有多少情谊，但决不允许旁人伤害她们。

姜臻忧心道：“灵致，你要小心。”

灵致坚定说：“他们的报应才刚刚开始，您和祖母还有母亲，等着看热闹就是。”

回到凌霄阁，她找来一卷羊皮纸。将人魂魄进入琅嬛的禁忌一一写下来，又特地注明，若不听劝，一意孤行者，发生任何意外后果自负。想要进琅嬛，必须签下生死状，若发生意外，其家人好友等，不可因此寻衅滋事，她亦不会给任何赔偿。

待写完这些，她便放下笔歇息，明天会比现在更热闹，必须养好精神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