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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然来了。”灵致到时，只觉气氛冰冷如霜，向姜臻问安过后，才朝穆清然见礼道。

“臣女拜见公主。”令人窒息的氛围被打破，穆清然语笑嫣然地行礼拜道。

“快些起来，正是七月炎夏，走这一趟不容易。”灵致虚扶穆清然一把。

姜臻不喜穆家人，便道：“你们两个小姑娘说话吧，我去地窖看看。”

“老祖母您忙，我请清然去我那里坐坐。”灵致说。

穆清然头一遭来半山行宫，灵致便领她各处走走看看。

此地松柏森森，翠竹挺拔，更有姜臻精心栽种养护的花木，较之姜王宫，别有一番山野之趣。更兼宫室房屋依山而建，行走在半山走廊，山下之景尽收眼底。

“难怪公主喜欢这里，即便是我，来了也不愿回去。”穆清然免不了赞叹道。

灵致站在爬满凌霄花藤的走道上，俯瞰着碧河谷地，笑答道：“是啊，山里清净，还可在老祖母跟前尽孝。”

穆清然似有难言之隐，犹豫一会儿后道：“公主可否回璧城看看君上，她最近不太好。还有传言，她在写罪己诏，欲辞去国君之位。”

“辞了也好，让能者居之。母亲也可卸下一干俗事，住到半山行宫来，正好我们祖孙四代团聚，岂不美哉。”灵致轻飘飘地说道。

穆清然惊讶灵致竟说出这番话来，一时分不清她是玩笑之语还是其他。“公主说笑了。”

她说真话，旁人一向不爱听。灵致也懒得解释，觉着此处甚好，既能乘凉，又可赏景，便对穆清然道：“左右闲着无事，不如对弈怎样？”

穆清然心情复杂的点头答应。

很快婢女搬来苇席、矮桌、棋具并茶水点心，灵致邀她入席。

“我棋艺不精，还请公主莫怪罪。”

猜先（注：①）定谁先行子，穆清然比灵致大几个月，从装着白棋的盒子里随意抓了些棋子握在手中。

“单数。”灵致则拿了一枚黑棋放棋盘上，“棋艺不精的是我，你可别故意放水输给我，不然我无颜面对王上。”

“公主师承秦王，秦王棋艺高超天下皆知，您莫要自谦了。”穆清然一边说话一边数放到棋盘上的白棋，“双数，臣女执黑子。”

灵致将装着黑棋的棋盒推到她跟前，开始认真对弈。穆清然是外柔内刚的性子，虽有几分试探之意，但棋风强势，见招拆招，丝毫不让。

灵致也学了几分秦业的犀利之风，亦与她针锋相对。她对弈少，不过看了不少大家留下的棋谱，下棋时多了些奇思妙想和出其不意。

穆清然有时一头雾水，有时觉着灵致行事草率，又觉得她步步为营深谋远虑。两刻钟后，她输了，坦然笑道：“公主棋高一招，我输了，心服口服。”

“再下一局和棋如何？”灵致笑问道。

穆清然不知她话中深意，应道：“这主意不错。”

经猜先定黑白后，灵致这回执黑棋。因先前的经历，穆清然收敛锋芒，多了几分审视和慎重，灵致每走一步棋，她便要思量许久。

这位长在山里的公主，比她想象中的要聪明很多，观其棋风路数，可知是个城府极深且心思敏捷之人，尤其她落子后，她会在五瞬之间接招。

“清然，该你了。”穆清然走神许久，灵致出声提醒道。

穆清然衡量几个预选的落子位置，思索一番后在最佳之处放上白棋。

“关于四大家族挖姜氏先祖陵墓一事，你怎么看？”灵致想了片刻，落子后问道。

穆清然心生警惕，无论她怎样回答，都不是高灵致想要的答案，便神色凝重地道：“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公主的问题。”

灵致了然一笑，喝了口清茶道：“于公，是为了姜国的前途，万一真挖出什么宝贝，说不定真能力挽狂澜振兴姜国。于私，她们已经死了成百上千年，尸骨早已化作尘土，留下的东西造福后人，亦是一段佳话。清然你说是也不是？”

穆清然不知该应和还是沉默，只敷衍地走了一步棋，道：“公主，该你了。”

“其实，”灵致手执棋子，轻敲棋盘侧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她久久的不说话，周遭一切突然安静下来，穆清然只觉心被她拽在手里，跟着一下一下地碰撞在坚硬的榧木上。

“我以为，穆家还有其余两家，更应该去找女神遗落在外的神像。端看父亲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我想他应该在找了。”

一朵凌霄花飘然落下，弄乱棋盘上的棋子。灵致将花拿开，凭着记忆将棋盘恢复原样：“在女神的闺寝之中，我翻到一本残缺的书，虽被抹了重要信息，却也知道，遗像里的陪葬品颇为丰厚。”

“都有什么？”穆清然下意识问出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又很快恢复镇定，试图拒绝道：“我……”

“有能杀死神、人、仙、魔、妖、鬼的沧溟神剑和玄霄神剑，还有射杀一切生灵死灵的破魔弓，神族至宝圣灵石，连通琅嬛所有地方甚至天下九州四海的百宝袋。”灵致说完便落了子。

穆清然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执棋的手微微发抖，父兄让她上山探消息，她还在犹豫要怎样试探，不想灵致拱手送上她想要的，甚至超出她的预料。

“众所周知，琅嬛的结界由圣灵石的灵力结成，找到神像，说不定能破了那结界。”灵致并不看穆清然的脸，自顾自地笑着说道。

穆清然怔忪出神，魂魄跟着她的话颠簸颤抖。好不容易，找回一丝理智，强自镇定地问道：“公主怎不去找？”

“我若知道遗像的位置，早就请秦王帮忙找了。拿到那些神器，可轻而易举的除掉四大家族所有人，甚至一统天下，或者成为天地六界主宰。只是可惜，天不遂人愿。”灵致颇为可惜的摇了摇头。

“公主这玩笑，着实开得大了些。”穆清然只觉心砰砰跳，下一刻便要蹦出来。

“还有一个玩笑，你想不想听？”灵致笑道，她探出身子，凑到穆清然耳边，“其实普通人也可以进琅嬛，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

穆清然木讷道：“什么？”

“代价是赔上一条命。”这一句话，的的确确是开玩笑。

“啪嗒”！

穆清然手中棋子仓皇地落到地上，她慌忙捡起放到棋盘上唯一的空位之上。

“完美的和棋。”灵致说道，“藏在暗处的影密卫早已将我刚才说的话带回璧城，清然你不走吗？晚一步，便失了先机。”

穆清然再也无法伪装，豁的起身，迈着碎步飞快下山。

山间微风袭来，头顶花枝摇曳，灵致看不到穆清然的身影后，才微笑着收回目光，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归类放好。

“收了吧，我去老祖母那里用午膳。”跪坐许久，双腿早已麻木，灵致揉了揉腿，缓了缓才站起来。不由佩服从始至终一动不动，始终保持端庄淑女风范，还能健步如飞的穆清然。

跟在灵致身后的玉絮，几次三番想问她，最终忍了下来。她还记得，初见灵致时的情景。

那时灵致刚被册封为夫人，整个人懵里懵懂的。她穿着一身鹅黄色曲裾，白色罗裙，犹如误闯入人间的小鹿，怯生生的，美得脆弱。不过一年光景，却像变了个人一般。

“整天对着我，还没看够吗？”灵致没回头，却也知道玉絮在看她。

“奴婢突然有些话想问公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必多此一举。”相伴这些日子，两人已十分熟悉。玉絮在灵致跟前，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否在想我为何将神像的事告诉穆家姑娘？”灵致猜测道。

玉絮未答，灵致接着道：“总得给他们找些事情做，不然他们会发疯。”

玉絮心领神会，又疑惑道：“他们会去找吗？”

“当然，因为真话里无论掺多少假话，他们也愿意相信。四大家族对琅嬛的执着，远超你所想。”

灵致见过里面的一切，世间所有传说，不能描绘其一二。她永远记得，初入琅嬛时的震撼。

“万一他们找到了怎么办？”玉絮在随侍在灵致身侧，刚才的话，她也一字不落的听了。

“两千年斗转星移，沧海变桑田，谁知道神像会被带到何处？天下这么大，能不能找到，看他们的运气。就算侥幸找到，也拿不到里面的东西。”若姜灵祈当真是神，便不会轻易被人摆布，就她算死了，也不会。

“奴婢浅薄，让公主见笑了。”玉絮细想一番，才知灵致的打算。

“不，是我只能这么做了。”灵致语气无奈。

最初，她只想走出南山，去看山外的世界。后来，她只想陪在秦业身边，做一个普通寻常的后妃。现在，她是姜国这盘棋里的局中人，无法置身事外。

从四大家族逼迫姜蕴和姜离罗签署掘墓诏书那天，世人便知姜氏女血性从未泯灭，只要有机会，她们便能东山再起，就如她们的榜样姜英那样。

曾经的姜英，天真纯良且无知，但某一天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躲开监视她的影卫，躲进了琅嬛。被发现后，把持朝政的甘家利用她的至亲长辈威逼她出去。

姜英冷眼看着当朝丞相杀死她的母亲和祖母，没流一滴眼泪，只朝至亲余温尚存的尸身磕了三个响头后，头也不回的回到藏书室。

姜英在琅嬛里学文习武，用十年时间自学成才，回到璧城后，她反杀了甘家等家族，夺回王权。她吸取先祖教训，提防悲剧重现，最后还是失败。

新旧势力趁她生女的那日，给了她致命一击。这也使得后来的四大家族用更卑劣的手段压迫姜氏女，日夜不息地监视她们的一举一动。

经历这些日子，灵致明白无论她怎样安分装乖，始终不能让四大家族放松警惕。她手里能用的棋有限，且无论走哪一步，都在他人的预判之内。

她能力不足，只能竭尽所能为自己，为她的亲人争取最好的出路。

前路变数太多，她除了步步为营之外，只能用自己做棋子把姜国这潭水搅浑。哪怕走上绝路，也要奋力一搏。从回到姜国的那一刻，她也已做好随时牺牲性命的准备。

花墙后边，姜臻看了姜蕴一眼，姜蕴也在看她，彼此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希望。但又很快暗了下去，停歇片刻，母女二人从花间小路折回花半里。

“快，再快些。”马车颠簸，穆清然被颠得七晕八素仍扒着马车门，催促车夫快马加鞭赶回璧城。

车驾一路疾驰而过，道路变得格外漫长，穆清然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好不容易抵达穆府大门，提着衣裙风风火火地去见家中长辈。

穆麒神色不渝，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祖父，有要事！”穆清然靠着墙壁，喘着粗气说道。

“说。”穆麒脸色稍缓。

“公主今日邀我下棋，期间提起女神遗像一事。她说，姜灵祈死后，她的友人将她生前所用的沧溟剑、玄霄剑、破魔弓还有圣灵石给她做陪葬放入石像之中。她还说，女神转世的尸身身上，有连通琅嬛任一所在和天下九州四海的百宝袋。”

穆清然话未说完，穆麒已离席到她跟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激动又自持地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穆清然口齿清晰地将灵致说给她听的话，完整无误的复述一遍，“祖父，您说，白丞相掘墓，有没有可能在找记录神像下落的东西？”

穆麒捋着胡子，在房间里踱步沉思，旁人不敢打扰，也不敢大声呼吸，静静凝视他，等待着结果。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仿佛过了三秋那般漫长。

“一定是！”穆麒肯定道，“此事我们已失先机，不可再无动于衷。清然，公主还对你说了什么？”

“她只让我快些回璧城，否则姚家和姬家知道了，我们就没机会了。”穆清然想起灵致脸上戏谑的神色，又忍不住怀疑道：“祖父，父亲，您们说，公主会不会在撒谎？我总觉得她话里别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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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猜先，围棋术语。

是围棋比赛中用来决定双方谁先行子的方法。

猜先的顺序是：先由高段者握若干白子暂不示人。

低段者出示一颗黑子，表示“奇数则己方执黑，反之执白”，出示两颗黑子则表示“偶数则己方执黑，反之执白”。

高段者公示手握白子之数，先后手自然确定。

双方段位相同时，由年长者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