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楚唱的是一首英文歌，歌词很简单，对于叶霄来说实在是轻而易举，他的音色很干净，正好配钢琴，容易让人想起月光，这本来就是一首适合在月夜唱的情歌。

“他这首歌是唱给你的。”叶霄怕肖林听不懂，还推他一下：“要我翻译给你吗？”

肖林神色淡然，他的眼睛藏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情绪。

他说：“不用。”

还能唱什么呢，他们的故事已经完了，以后他有他的舞台，自己有自己的生活。时间在往前走，留恋过去的人只会被抛下。当年那扇门没有打开，以后也不必再开了，时机过了就是过了，再痛又怎么样呢？

叶霄劝不动他，只能也安静下来听歌。

齐楚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在台上安安静静地唱：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垂着眼睛唱：“……”

如此深情，如此怀念。

如此无济于事。

叶霄也是天之骄子，叶家三代捧在手心里养成的一个独子，才华横溢，连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他想要什么，喜欢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除去这一身病痛，人生从未有过不足。

然而在这个喧哗的晚上，在这一场异国他乡的音乐会上，他第一次见识到命运的残酷。

唱歌的人在台上，听歌的人在台下，昔年相见不相识，今日相见不相认。

“对了，你知道吗？其实当年华天想签齐楚的。”他忽然告诉肖林。

“是吗？什么时候？”

“就是他准备转型的时候。那时候尹奚很想签他下来的，他还特地让我去听他的歌，问我的意见。”

“哦，你怎么说的？”

“我说这人音色可以，技巧也可以练，有天赋，但是情感是短板，走商业风格可以，真要成大器很难。当时唱片市场低迷，尹奚也就算了。谁知道他现在情感也有了，唱得比当年还要好。”

那时候的齐楚能有什么情感呢？他还不知道失去的滋味，自然唱不出生离死别来。等到他会了，也晚了。

其实现在想想，要是那时候华天把齐楚签下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华天的音乐更专业，齐楚加入其中，继续做音乐，未必会像今天这样大红大紫，但肖林也不会跟他产生那么多的分歧，更不会让景莫延像在乐综一样轻而易举地介入其中。

叶霄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所以看着台上的齐楚，又唏嘘地说了一句：“现在想想，当时我要是让尹奚签下他就好了。”

肖林勾了勾嘴角，笑意没有到达眼底。

“哪有那么多如果呢。何况他这样蠢，到了华天，也许我们又是另外一种死法。”

总是要输的，哪有那么多人定胜天，当初年轻时那个信心满满的肖林一定不会想到，不到十年，命运就会让他心甘情愿地投降。

当初就不该开始。

最近他常常想，要是没有遇见齐楚，自己会在哪里，也许会成为一个平凡人，有固定的伴侣，或者一个人孤独地走完一生。但无论是那种，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带着一身旧伤痕，想着要往前走，却连一步也迈不出去，辜负了别人，也辜负了自己。

他们常说要往前走，该忘就忘。

但不是刻苦铭心成了旧伤口，谁会念念不能忘？

“走吧。”

“去哪，不听了？”

“不听了，回家。”

-

演唱会结束的后台总是一片狼藉，累过了头，一个个都瘫坐在化妆镜前，但是身体里的兴奋还没褪去，这些年轻歌手都是第一次上这么大的舞台，感觉都跟做梦一样，一个个下了台还兴奋地说个不停。

唯有那个穿着一身黑的青年，冷静地不像新人。他是齐楚在一次选秀节目中签下的新人，那次选秀有□□，他在进前十之前就淘汰了，却很幸运地被齐楚签了下来，算是半个徒弟。如今音乐市场低迷，除非走穴，出唱片根本不赚钱。许多老牌音乐公司纷纷倒闭，也只有齐楚财力实厚，能逆着市场风向开音乐公司。

这青年叫靳寒，二十出头，弹得一首好吉他，连性格也像极齐楚当年，冷得很，常常因为这个得罪人。他的小经纪人陈霭和他恰恰相反，陈霭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长得清秀干净，笑起来眼弯弯，见人就叫，眼色好得很，靳寒性格冷漠，他却和大半个公司的人都十分熟识。据说他是硬赖着给靳寒当经纪人的，靳寒常常不搭理他。但是偶尔别人要借他的经纪人去帮忙，他又沉着脸不肯放人。

这些年轻人都怕齐楚，连陈霭也不太敢在他面前晃，他们背地里都叫他boss，演唱会开完，齐楚在角落里休息，没人敢上去搭话，陈霭过去倒了杯水，也默默溜回来了。

“……没想到在这边开音乐会这么爽，外国人跟着唱就算了，有个中国人也全程跟唱，估计也是个搞音乐的……”

“你是说西区vip那个剪寸头的吗？我也看见了，我耳机掉了，没听见返送，中间吉他赶了一段，跟被狗追了似的。他还皱眉头了，估计是个懂行的。明天去这附近的酒吧逛逛，看能不能遇到。艹，那双眼睛长得，真是没谁了，估计是同类，要是没伴就好了。我一定拿下来。”

“你死心吧，他全程都搂着人呢，勾肩搭背的，还啃了两口，早没你的份了。”

“不兴我挖墙脚……”

“你挖不到的。”说话的是一直在旁边安静的靳寒：“那是华天的音乐总监叶霄，已经退圈了，在美国养病。我当年给他寄过demo。”

他话音刚落，那看上叶霄的年轻歌手还没怎么样，一直在镜子前面闭目养神的齐楚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站了起来。

坐在他身边的阿青吓了一跳。

“哎！boss，你去哪！”她看着齐楚冲出了后台，连忙提着自己的高跟鞋，也追上去：“大黄，快追上boss，外面观众还没退完场呢？别让人挤到他！”

-

散场后的场馆一片混乱，只有零星的观众还在流连忘返，看见齐楚跑出来，都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尖叫成一片，都冲上来要签名要握手，全被跟出来的大黄和保安拦住了。

齐楚把场馆内的人全看了个遍，没找到人，又冲到出口处，十一月底的纽约下着大雪，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t恤，一头扎进了风雪之中。

午夜的街道上只有三五成群的行人，他一个个找过去，看见身形与肖林相仿的就扳过来看脸，有认识他的，有不认识他的，甚至还差点被把他当醉汉的当地人揍了一拳。他固执地在长街上一路寻找，覆盖了满身雪，仍然不肯罢休，直到跑到力竭，栽倒在深深的积雪里。

追出来的阿青和黄景都站在他背后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他们都知道齐楚是为了谁开的这场演唱会，也知道齐楚是在寻找谁。

深夜的霓虹灯照在他低伏的脊背上，如同一张被折断了的弓，这是一个祈求的姿势。

只是他求得太晚了。

-

在叶岚的病情彻底好转之后，许辰接到了肖林的电话。

“许辰吗，我看到我手机上你的未接了，我现在在美国，叶岚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平息下来了。我让小商放出我和叶岚的亲缘鉴定后，那边媒体就没有再出新消息了。小商说昨天晚上叶岚妈妈又打电话要他给钱，但是没再威胁，估计是跟那边媒体闹翻了。”

“那就好。善后做了吗？这种丑闻容易引起粉丝流失，也会影响叶岚形象。如果价码合适的话，可以给点钱，让他妈妈出来认个错，求叶岚原谅。但是注意尺度，别让观众以为是你们认了输，私底下给钱买通了他妈妈。”

“我知道。但是叶岚不太想管他妈妈，一分钱都不愿意给她。而且我算了一下贴吧后援站微博这几方面的数据，叶岚这段时间粉丝的流失不到三分之一，活跃粉丝的流失更是不到五分之一，还属于可以接受的范畴，等新作品出来应该就会回升的。”

“那就好。这次的事你的应对做得很不错，以后应该可以单独处理叶岚的事了。”

“谢谢林哥夸奖。”

肖林那边没有再回话，应该是准备挂电话了，许辰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对了，林哥，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听叶岚说，涂遥他，一直在找你。”许辰十分小心地斟酌着措辞：“我觉得你如果有时间，还是联系他一下吧。不然他这样下去，迟早会影响工作的。我现在在陆导演的剧组，陆监制跟我说，涂遥这样推工作，已经让很多人以后都不想找他合作了……要是你不想见他，打个电话跟他说清楚也可以的。或者我也可以帮你带话……”

“不用了。”肖林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就在许辰以为他是要挂电话的时候，他却淡淡说道：“我明天就回国了，有什么话我会当面跟他说的。”

许辰的心情陡然亮了起来。

他不曾了解过肖林和齐楚当年那一段往事，在他看来，林哥现在这样的状况是挺好的，涂遥虽然年轻有为，身价也高，但是对林哥确实是一心一意，还有个那么可爱的糯糯，林哥这样下去应该挺幸福的。齐楚好是好，但是太冷了，要是林哥和他在一起，估计就是林哥哄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涂遥赖着林哥了。

可惜许辰的好心情没能继续保持下来。

而肖林也没能和涂遥谈成。

十二月七日，涂遥在华天召开记者招待会，正式出柜。并且声称有了固定的伴侣，已经在考虑求婚。

整个娱乐圈一片哗然。

虽然近年来也有些小明星陆陆续续地出柜，但是那都是一些走红无望的小艺人，还想借着出柜吸引一点人气。像涂遥这样离天王只差一步的人物这样自毁，是近十年来的头一遭。娱乐媒体几乎都疯了，连sv台的王牌节目都找出涂遥以前上节目那些被剪掉的镜头零七八碎地凑了一期，大概是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放他的节目了。

涂遥的这个决定，在整个圈子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不仅他的粉丝如遭重击，连许多和他有关的艺人都被牵扯进来，骂他的，恨他的，感觉被欺骗了要黑他一辈子的，还有痛哭着不敢相信的……那些竞争对手简直是弹冠相庆，忙不迭地爆出各类gay圈□□的黑料，群p，嗑药，艾滋，全部往涂遥身上抹。

而最要命的打击也随之到来——来自官方的封杀。

涂遥成为继米林之后，十年内国内被封杀的最大牌的艺人，没有之一。

当时肖林还在离地几万英尺的飞机上，正在飞越太平洋，许辰打他电话不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叶岚这家伙却一点不着急，他和涂遥简直是臭味相投，竟然对涂遥的选择无比理解，不仅理解，而且十分支持！公然表示：“他早就该这样了，他又不缺钱，也不怕被封杀了赚不到钱！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跟肖林要结婚了，这样就没人跟他抢肖林了。”

而且他竟然还借机对许辰进行威胁：“要是以后哥不要我了，我也出柜！”

许辰被他气得七窍生烟，破天荒地把他揍了一顿，在他脑袋上连敲了几下，这家伙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为了装帅还是真的皮糙肉厚，还说一点都不疼。

等许辰消了一点气，他还得意洋洋地凑过来补充一点自己的新灵感：

“我出柜的时候还要告诉所有人你的名字，这样以后你想娶老婆也娶不到了。”

许辰反应过来，又敲了他两下。

-

肖林一下飞机，手机都快被打爆了。

全世界都在找他，圈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涂遥那个要求婚的人——说实话，涂遥这样的求婚方式也算是前无古人了。甚至还有不知死活的小媒体，没有见过他当年的雷霆手段，还问他愿不愿意接受专访，可以匿名，价格完全可以谈。

但除了这个，他还是涂遥的前经纪人。

reid都快疯了，涂遥是肖林亲手交到他手上的，现在出了这样的大事，前途尽毁，他身为经纪人的责任比天还大。也算他命苦，跟的都是这样无法无天的艺人，前一个周子翔，红得如日中天，嗑药飚车车祸死，后一个涂遥，胆子更大，搞出这样的事来。

肖林下飞机，先安抚了一下reid，两人通过气之后，知道涂遥现在在家里，他也不急，在机场取了车，开车带着糯糯往家里赶。

管教孩子，自然要面对面才方便，涂遥那家伙，自己只是飞去美国打理一下农场，顺便看个演唱会，提前一个月就在跟他说，好说歹说不同意，还打翻了他的醋坛子，现在又搞出这么大的事来……

真是让人不省心。

肖林气势汹汹带着糯糯往家里赶，糯糯倒时差，睡得迷迷糊糊，s城偏偏又下雨夹雪，他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下了车，一手抱着糯糯，一手拿出手机来。

谁知道换手的时候，不小心按到语音信箱，里面几十条留言一齐跳出来，清一色的涂遥，他站在电梯口，点出一个来要听，想了想，干脆给涂遥发了条语音信息。

都说近乡情怯，他倒不是到了门口反而怕起来来，只是有些话，当面总是说不出口。不如借助机器。

”我……”他迟疑了一下，抿了抿唇，还是说了出来：”我上次说的那些话，并不是挑剔你对我不好，或者不够忠诚。我也没有指责你要得太多的意思，只是我……”

只是什么呢？

只是我所有年轻时的热血，和一往无前的锐气都给了别人，余给你的，只有这如同温吞水般的余生。我也知道这样对你并不公平，我知道你爱我，你说过，你爱我如同爱光，你说你爱我的一切旧伤口，爱我所有不能释怀的往事，和说不出口的秘密。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情话。

但是你的人生这样精彩，你还有几十年这样精彩的人生，你活得这样勇敢，这样热烈，我却给不起与之配衬的深情。

这对你太不公平。

你说你不需要我勉强，你说只要全部的我，但如果这就是全部的我。

现在的我懦弱，退缩，冷漠没有情绪。我总是习惯以让自己最舒适的姿势生活，不再会为了谁委屈自己，我想去看演唱会，自然会去。我想回来，也自然会回来。我看见再好的情书，也不会给你写一封回信。这就是现在的我。

你还要不要呢？

肖林迟疑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屏幕上的时间安静地走着，糯糯趴在他肩头嘟囔了两声，他能写出那么好的歌词，却连一句解释都无法宣之于口。

还是说“余生请你多多指教”吧……

肖林刚想说话，眼角余光扫到一个穿着黑衣的身影揣着手走到了自己身边，似乎是个女孩子，身上都湿透了，神色阴沉，看起来非常狼狈，他以为她也是这个小区的住户，想坐电梯上楼，于是往旁边让了让，谁知道女孩子又靠近了一步。

“你……”他刚想说话，就看见女孩子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来。

腰侧的皮肤像被火烧灼一样，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剧痛，席卷了全身，肖林双脚发软，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往前栽，他倒下前只来得及用手臂护住惊醒过来的糯糯，下一秒便重重栽倒在地上，手臂被这重重一摔折断了，腥甜的血液从口腔里涌了出来，他本能地张大嘴呼吸，想要求救，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糯糯大哭起来，空旷的停车场里，稚嫩的哭声显得无比凄凉。

肖林努力用身体把糯糯护住，轻声安慰他，然而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眼前一片昏黑。

他昏迷过去的最后一句话仍然是对糯糯说的：“乖，别哭……”

-

涂遥站在电梯里，开心地把玩着手机。

reid还是和他比较铁，一接到肖林电话，就知会了他，让他下去接人。他正自顾自地在家里扮颓废，一收到消息，立马爬了起来，披上个外套就冲到电梯门口，让电梯停在顶楼。外面下着雨夹雪，大叔肯定是开到地下停车场直接坐电梯上楼的，他耐心等到-1楼的指示灯亮起来，然后进了电梯，坐着往停车场走。

真想知道大叔看见电梯打开自己在里面的表情。

他得意洋洋地玩着手机，看着电梯楼层一层层往下。

下到二楼的时候，他的脸色瞬间僵住了。

他听见了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