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周周找如意探口风，问她那晚后来怎么样了，如意故作轻松，答得也是波澜不惊，没怎么样，酒饱饭足各自回各自的家。

周周再追问，如意换了一副笑容问，你希望是怎么样的？

周周没再问，越如意不说话，但她常会发呆，或是把自己关在茶水间里痛哭，在随后的几个夜里，越如意都被同一个梦惊醒，她看见一个胖乎乎的身体尖秃的头，全身的油拼了命地往外流，它们汇集成一条河挡住越如意的去处，在这个梦持续了第三天的凌晨，越如意起来给林海打了个电话，她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哭累了趴着继续睡。早上醒来，越如意为自己做早餐，熨平衬衫，准点出现在办公室，开会，轰炸自己的神经思维，越如意试着把自己折腾得很累，直到耗尽所有的青春与耐性在这里，她对林海承诺的“尽力”才算达到极致，那么，她离开，也算是尽了全力。

下午周周打内线进越如意的办公室说，如意，我刚帮你煮了杯咖啡，可是我这边临时来了客户。

没关系，你忙，我自己去拿。越如意拿着咖啡杯正要进茶水间，茶水间里有一男一女互相吹捧的声音。

哎我说李霞，你还欠我一顿饭吧。是潘子龙的声音。

李霞说，记得，上次多亏你把越如意带出去陪客户，不然她一直催死我了。

举手之劳，以后有事儿您说话。潘子龙说。

谢谢。李霞走出茶水间，看到越如意站在门口，脸吓得刷白。

其实我是讨厌周周，都跟我吵翻脸了还继续吃回头草，越如意帮她，就是在跟我作对！潘子龙边说边走出来，他没想到越如意会在这时候站在门口，虽然强作镇静，但还是一个脚劲没站稳往后倒退了两三步，潘子龙凭着自己平日里跟客户圆场练就的本领，他看着越如意干笑了两声说，咳，如意啊，要喝咖啡？来来来，我帮你倒！

自从上次谢文豹的事情发生以来，越如意没有跟潘子龙说过一句话，她从骨子里把他视为头号敌人，令越如意没有想到的是，她帮林海把周周找回来帮忙，让潘子龙的心里这么不痛快，不单挑拨她跟同事之间的关系，让李霞单方面地向他靠拢，还借商量创意一名把她推向谢文豹那只肥狼身边。对付这种头号敌人加贱男人，越如意处理的方式是无视他的存在，直接把他当空气，让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重要性。

空调公司的创意稿经林海最终决定，由越如意主推的环保概念打前战，林海觉得越如意现在还能在世科强打精神工作，并时刻完善组内的一切事务，完全都是由她的意志力强撑着，林海不敢冒险让越如意单方面地接触谢文豹，创意稿的事情交给了夏红。

越如意对林海的这个举动心存感激，但是当着夏红的面，她只是点点头，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

夏红回来后，神情颓然地转给越如意一句话，空调公司以比稿的方式重新评估广告代理的合作对象。

越如意对谢文豹不了解，但是她了解人的本性，对于得不到的东西会用各种手法来报复，谢文豹是常人，他吃五谷杂粮，有着人性自私与邪恶的一面，对于事态到此的发展，越如意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如意，您的创意其实是最突出的。夏红说。

越如意对于自己的工作有九成的把握，但是她也知道所谓的换广告代理里藏着多少猫腻。

果然，夏红又说，但是谢总对我们的这份创意并不是十分满意。

见越如意不说话，夏红耍着小聪明献计，不如你去找叶小姐吧，约她出来聊聊天，问她关于谢总的喜好。

为什么？越如意故意问。

投其所好呗。如意你都不知道，那个谢总对叶小姐那是左一句右一句地夸奖，跟潘子龙一样，也是叫叶小姐芝芝芝芝的，听着比潘子龙还要肉麻。

自叶芝离开世科起，越如意从没计划要刻意地去叶芝，工作的事情她能应付，对于林海的感情她也能收则收，和叶芝在工作中所产生的种种瓜葛，越如意希望就此结束，两个人从此各走各的路，但是她忘记一句话——山水有相逢。

越如意逛商场的时候遇见叶芝，她正在迪奥专柜前试香水，看到越如意，扬起手热情地叫，如意！

在越如意迟疑了一会，还是抬脚往叶芝的方向走了过去，寒暄道，买香水？

叶芝说，旧的用完了，想挑款新的，这才发现自己是个念旧的人，还是比较怀念以前的味道。她放下手里的试香纸，转过头看着越如意说，与其挑新的香水，不如跟你吃顿饭。

一段时间不见，叶芝瘦了，身上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很明显地减弱，她穿着简单的灰色长款针织衫，蔚蓝色的铅笔裤搭了一双米色的平底鞋，斜包一款有流苏的灰色挎包，脸上只施了淡妆，肤色是种洁净的白，嘴唇不湿润，略带苍白还起着皮屑，她看着越如意的时候，眼神里有种清澈的光泽，越如意没有拒绝，点头说，这家楼上新开了一间餐厅，越南风味，试试怎么样？

叶芝耸耸肩说，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试试呢。

坐下后，叶芝开口先说，如意，你有没有觉得你变了？

是吗，我没觉得。越如意摇摇头。

刚才你订了吃饭的地点，有条有理，丁点儿犹豫都没有，当了领导了，是不一样，身上有领导的架式跟味道了。

叶芝这番话的语气很平缓，如意听不出半点儿挖苦自己的意思，想着升职后所遇到一切的倒霉事，越如意叹口气说，别提了。

越如意揪着服务生送上来的越南面包，一边问叶芝，你最近怎么样？

大病了一场，你看，这些针眼都还是淤青的。叶芝伸出手腕给越如意看。

虽然以前和叶芝是以对立面在抗衡的，但是看着她现在这副样子，越如意不免心疼地说，你瘦了。

唉，身体跟着我吧，也挺受罪的，我做什么事情，从不考虑身体乐意不乐意，这不，为了犒劳她，我带着整个身体出来逛街，让她们闻香水，吃好吃的，嗯，不错。叶芝说这番话的时候，宛若一个清纯的邻家小女孩。越如意刚想对她产生点好感，叶芝话锋一转又恢复本性地问，跟林海还幸福吗？

他目前是我的上司，顶多也就决定着我们创意组的所有决策，我的幸福，跟他没什么关系。

叶芝酸溜溜地说，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是不是如意？

越如意打着哈哈，不知道再说什么。饭后越如意结了帐，叶芝走过来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说，你这就要回去了？

难得今晚不用加班，想回去了睡觉。如意想脱身。

还想让你陪我再去逛逛呢，你也知道，刚才我试的尽是迪奥的新品。叶芝抱怨说，我现在特别惦记着我以前用的那一款。

越如意听懂了叶芝这话里的隐射，从遇见她开始，叶芝就不断地说自己是个念旧的人，从饭桌上再到现在，叶芝指的已经不仅仅是一瓶香水，更是针对性地直指一个人，男人，林海。越如意佩服叶芝的聪明，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地向她灌输这种思想，直到如意觉悟，叶芝悬着的心方能落下来。

叶芝见越如意醒悟，觉得自己的渲染效果完全达到，她问，要不我送送你？说出的是句询问语，手却是强悍地把越如意的手臂抓得牢牢的，拉着她去停车场。商场的地下室停车场很大，给人一种空旷的感觉，越如意的高跟鞋走起来有清脆的回声，叶芝拿着钥匙朝着远方的车哔地按了一声，越如意的视线很自然地转向了发出响声的车子。

车子是越如意再熟悉不过的蓝色尼桑，林海之前轻松地说“给别人了”，可是这个别人恰恰不是越如意单纯范围内所想的别人，因为这个“别人”是叶芝，越如意很自然地把这个归于情感的范畴之内，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的那餐饭突然让越如意感到消化不良，她捂着肚子说，对不起呀叶芝，我还有点儿事，你先走吧。

叶芝预知越如意会这样，她不急不慢地拽着如意的手说，能有什么事啊，走，我送你回去！动作既霸道又带着一股蛮劲，一点也不像上海娇嗲嗲的小姑娘。

路上，叶芝找话题聊，听说，空调公司的谢总要换别家广告公司。

越如意很反感，本能地问，谁说的？

子龙，夏红，朱霞，个个都跟我提过这个问题，还让我给你传授经验，我当时就说，越如意是凭自己的真材实料坐上的创意组长，哪还需要我这个过气组长来传授经验，她们可真是看得起我。

叶芝的话里藏着针，趁着越如意不留神的时候就扎一下，看着越如意痛，她便偷着乐。越如意也感觉到了，联想起在商场里初碰面时的惺惺相惜，越如意这才恍过神来，叶芝不过是先站在弱势的群体里，等着她发挥怜悯之心，两个人才能有机会在一起吃饭说话，现在她上了车，角色和立场互换，叶芝的真面目也暴露。越如意坐车难下，只能听着叶芝继续发泄心里的不满。

如意，相信你也知道这辆车的前主人是谁吧？

越如意点点头。

它是我用青春和爱情换来的。叶芝倒也答得爽快。

越如意觉得这是每个人对待情感结束方式的选择，她无权过多地干涉林海和叶芝之间的感情，更无权为他们所做的决定给任何的评判。

一个男人，有再好的修养也罢，一旦自私光为着自己了，就是龌龊的。叶芝提到龌龊那两个字的时候，身上有股市井之气。

想当初公司刚创立起来的时候，我倒贴自己的时间，金钱，还有……叶芝顿了顿，到底还是没说，见越如意不搭腔，她又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叶芝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越如意。

越如意有时候愚钝，但并不表示她看不懂别人的眼色，当叶芝以一种敌意的眼神看向她的时候，越如意觉得要为自己解释一次，她说，叶小姐，当初您辞职，我以为你有了更好的发展……

林海没跟你说？哦，也是，那么难堪的事情对着你终归是不好意思提的，如意，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一旦你选择了林海，你就等于一脚踏进了苦海，我是水性好，没淹死反倒学会了游泳，你，未必有我这么好的运气。叶芝嘴角勉强地扯动了一下。

我想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顶多也就决策我们部门的创意稿，我跟他只是同事关系。

哟，显得你们关系有多清纯似的。叶芝挺不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