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叹了口气：“这种才情与心肠的女子，谁会相信她杀人呢。”

他瞪着我：“那个狗官秦大人，一定是收了杜家的好处！才会如此诬赖花容姑娘的！”

我淡淡笑着，都道人言可畏，其实是人心可畏吧。好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人常怀其心，因而纷争不断。

“你一定觉得很可惜是不是？”我端着茶杯，打量了一眼龟奴，这人虽是做着这逼良为娼的买卖，却未必就天良泯灭，相反因为见多了，隐隐有一种慈悲出来。

“可不是么。”他静静笑着，有些苦涩，“这醉花荫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苦命的，但凡有了好姻缘，就连月娘也会急着替姑娘们张罗，花容姑娘这种缘分，更是多年来最好的一桩，如此收场，怎么会不可惜呢？”

“你是没瞧见，当初那两人执手漫步，分明就是金童玉女。”

我眯了眯眼睛——世家公子与青楼名伶之间的爱情，因着众人的成全，始终美轮美奂。但是到了最后，还是无法走下去么。

“后来杜公子定亲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老太太的主意？”

“杜公子一心系着我们花容姑娘，哪里会想定亲？他为此还跟家里起了争执呢。这当然是杜老太太的主意。”说道老人家，龟奴的表情有些愤愤，“这个女人可厉害着呢，她把花容姑娘找去，不知道说了什么，不久之后，杜公子就死了。”

他挠了挠头，有些纳闷：“真是见鬼了，老天作证，花容姑娘分明连蚂蚁都不忍踩死。”

我不动声色地喝茶。照他所言，杜家老太太跟花容所说的那些话定是有什么，但是老太太毕竟不是恋情中的主角，她所说的话并不能引动全局。

花容又是为了而杀？因爱生恨么？

刚刚杜慎言来的时候确实是不怎么放得开，那极力隐藏的羞涩比我还要强烈。若是杜慎行，断然不会如此，那么这样一来，我下午的推断就算是不对了。

只是，我极力将县衙的卷宗，以及听到的一切关联在一起。

如果花容不是因爱生恨，那么有没有可能这场沙局根本就是杜老太太安排的呢？

老一辈的人自不会像这小辈一般为了爱情冲昏头脑，当然以杜老太太的雷霆手段，想要打压这段恋情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完全没有道理铤而走险啊。

还是，这根本就是一场游戏？

只是，游戏的结果却出乎人的意料？

那龟奴见我沉思，也不再说话，只在我的茶壶中添了些水，走了开去。

又过了一阵子，南宫才慢慢从楼上下来。他的脸色不怎么好，衣襟上有淡淡的胭脂的痕迹。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眨了眨眼：“看情形，南宫你不会是被非礼了吧。”

“你还说。”南宫白了我一眼，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

我做受宠若惊状：“耶？那下次换我上去看了，你在这里喝茶。”

“想都不要想！”南宫冷冷道，“走吧。”

我闻言起身，南宫说已经付过账，我便笑了笑，跟他走了出去。

仍是提着那盏迷你型的灯笼慢慢走回去。南宫一直闷着头走，快要到县衙的时候才轻轻道：“当时并不是只有杜慎行一个人中毒。”

“哦？”我静静挑眉，“这句话我可否理解为那两人是准备殉情的？”

“也许。”南宫倦倦地道，“杜慎言也说了一些事情。”

他简要地说：“杜慎行对花容用情很深，花容也是同样，所以她一定不是想要杀他。”

晚风轻轻吹着，吹散了白日里蕴集的热气。

南宫的脸色在微弱的灯光下，出奇的温柔。

“我明白。”淡淡应了一声，再无二话。

是的，我明白的，情深不寿而已。

只是此生有了此情，便是不寿，那又何妨？

南宫说，当日其实是杜慎行与花容一起种的毒，但是花容后来被救过来了，但是杜慎行却中毒而亡。

仔细推敲一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花容不会武，而杜慎行不仅会武，而且还是用毒高手，不可能会被如此普通的鹤顶红毒倒。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杜慎行知道那是毒酒，没有用任何防范就直接喝下去了。

如果是殉情的话，为什么花容却没有事呢？

南宫看我一脸苦恼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不如直接去问花容，杜慎言所说，未必是真。”

白了他一眼，我也是轻叹一口气：“花容所说的，也未必是真。你不信杜慎言，我也未必信花容。”

说到底花容总归是青楼的女子，就算有情有义，有傲骨，但是女人的心思瞬息万变，说不定那一刻她确实是起了杀意的，那九泉之下的杜慎行，说不定才是最冤的一个。

我就近看过杜慎行的样子，便是临死的时候也带着半分的笑意，那时候终究是没有防备的，能如此全心全意地去相信一个人，就算她手中是毒汁也当做是醇酒，这杜慎行在风度上已让我敬佩不已。

我站起身，踱了两步，甩了甩袖子：“走吧，去一趟大牢。”

我也并非是好奇之人，但是这件事，有些疑点恐怕还是只有花容能解。

今日大牢轮值的是徐累，大概他从没见过大半夜出现在大牢的县令，眼中很有些惊疑。

他越过我看了看后面的南宫，才慢慢道：“大人来找花容。”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我不由仔细看了看他，觉得让他当牢头似乎有些屈才。

徐累笑了笑：“大人，你那些小心思还是收收吧，徐牢头也就只擅长做个牢头而已。”

我撇了撇嘴，跟在他身后慢慢向花容的牢房走去。

这个时候，大牢里大部分人都已经入睡了，而经过整顿的牢房比我上次来的时候要好了很多，至少没有那股可以熏死人的腐败气息了。

那腐败里有死亡的气息。

据说前两日那叶首富出去后也送了一笔银子过来，说是要给牢友改善改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