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音刚刚走到司礼监门口，后边“噗通”两声响起，听着就觉得膝盖疼。
“多谢督主！督主万福！”原是被他们领回来的太监小安子拉着云雯跪在了门口。
裴音转过身来，诧异道：“干嘛跪在这了？”
小安子伏在地上道：“督，督主，我们就要去内刑司了，知道督主您平日里都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您，只好在这先给您磕头谢过了！若不是您今日将我们带出来，我和云雯恐怕……”
他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只好在地上猛地磕了三个响头。
“等等，谁告诉你，你们要去内刑司了？快别磕头了！”裴音微微颦眉。
小安子看了眼身旁仍在不住流泪的云雯，又看了看侧边挂着一脸莫名笑意的花公公，支支吾吾地低声应道：“督主，方才在倾云宫，您不是说要把我们带回来好好教习，还问，还问汐贵人要不要带东西给宋公公啊，那可不就是要把我们送到内刑司去么？不过督主放心，我和云雯都是清白的，我们不怕去内刑司！”
裴音揉了揉眉心，笑道：“合着满院子的人都听懂了，就你这傻小子没听懂啊！呵呵，你们俩多大年纪了？进宫多久了？”
小安子眨眨眼，忙应道：“回督主，我和云雯同岁，如今都是十四，我进宫半年，云雯进宫一年，是同一批分到倾云宫的下等宫人。”
裴音点点头，比她猜的年龄还要小一些，也是，古代的宫女太监入宫时间都早，像小安子这样的，已经算年纪大的了，难怪在倾云宫敢直接帮云雯说话，好似有点“傻气”，但也正是这尚未沾染宫中恶习的“傻气”，才让裴音先前直接在倾云宫露了面，亲自救了他们俩。
她看了眼一直闷头流泪的云雯，走近两步问道：“云雯是吧？汐贵人说是你偷了宫中的荷包绢帕，可有此事？”
云雯闻言一怔，忙惊恐地磕头应道：“督主明鉴，奴婢母亲原本就是个绣娘，但是父亲早亡，母亲带着我改嫁后不久，她就生病去了，继父嫌我在家白吃白喝，便把我卖进宫了。我自幼看着母亲做女红补贴家用，也很喜欢，常学着自己绣，进宫以后，日子艰难，所以趁闲时绣了点东西想拖小安子带出去变卖。”
她说完好似想起什么，忙伸手在袖中搜出两方帕子来，恭敬地捧在手心道：“督主，奴婢绝没有说谎，奴婢以前家里的情况，当时的采买宫女的公公应当都有记录，这也是奴婢自己绣的帕子，可以拿去内刑司比对，和汐贵人说的那几张帕子绣工一样，都是我自己绣的，并不是偷来的。”
不待裴音动手，花兴已将那两方粉色绢帕接了过来，展开亮在裴音面前，又有两个小太监将六角宫灯挑高了照在两侧。
裴音打眼一看，那两方绢帕，分别绣的是玉兰和梅花，用色清雅、绣工繁密，乍一看还以为是画上去的，竟是十分精致！更难得的是，那玉兰和梅花旁，各有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和蜜蜂，细腻至极，无一处乱针，使这绢帕顿时生动了不少，看着都能想象到，绣绢帕的人是心之所至、才能手下行云流水……
裴音微微挑眉，挥挥手让花兴将帕子还给她，又幽幽道：“看这绣工，倒是难得地有心，许久以前，曾有人对本督说，事上最难得的两件事，并非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而是：得一生一世一心人，和，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她似笑非笑的眸光在同样紧张不安的小安子脸上扫过，又继续道：“内刑司自然是不用去了，谅你们也不敢在本督面前说谎，这样吧，今日已晚了，劳烦花秉笔在司礼监给他俩安顿一夜，伤药吃食都照应着，明日就传本督调令，带云雯姑娘去针工局听差吧，至于小安子嘛，就在司礼监安排个差事先学着做吧！如此可好？”
小安子和云雯还未反应过来，只见花兴已把拂尘往小安子头上一弹，笑道：“你两个还傻着干嘛！还不快谢过督主！前世修了什么福报啊！这可是司礼监！”
他们俩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裴音那挂着淡淡笑意的俏脸，忙一抹眼角的泪，又不住磕起头来，嘴上语无伦次地喊道：“谢督主开恩！奴才做牛做马、粉身碎骨也会好好报答督主！督主万福金安！……”
裴音一把将他俩拽了起来，正色道：“我不要你们做牛做马、粉身碎骨，我只要你们记得，小安子你在倾云宫里说过的那句话！你父母在世时怎么教你的？”
小安子被她这一拽吓得浑身一颤，不过仍是努力地想起了答案，咬牙道：“小的父母在世时，教我不能害人！要与人为善！”
裴音点点头，肃然道：“对！不过，本督也不是古板的夫子，只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绝不可有！不管有多少人告诉你们宫中险恶诸如此类的话，本督都希望你们都不忘初心！咱们是太监，是奴才，但咱们也应该是堂堂正正的人！可明白了？”
此话一出，不要说小安子和云雯被震住了，就连旁边的老油子花兴，和跟着的几个小太监，皆是心头一凛！好似这宫中的夜色都顿时亮了几分，心中无端都生出了点莫名的期盼来……
花兴若有所思地躬身道：“奴才得令！督主放心吧！这是个风口，您注意身子，别着凉了，先进去吧！”
裴音一行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主子，要小的去司礼监通报一声吗？”
年轻的侍从站在墙角边，疑惑地望了眼斜对面司礼监那厚重的门廊，又偷偷看了看身旁的主子。
夜风掠过，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有声，他颀长的身姿，优雅地倚在墙边，并不明朗的淡淡清辉，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脸廓，望着那处门廊的眉眼，深邃如山重水复……
好半晌，他才淡淡道了句：“我们也走吧。”
……
裴音一进司礼监，便有种亲切的感觉丝丝缕缕地在心头升起。
司礼监是皇宫十二监之首，因为掌印太监权倾朝野的权利，统管着内廷二十四衙门的综合事务，总之一句话，相当于天夏皇宫的□□，不但司掌宫廷礼仪、管理一切宫人事务，更因为皇帝太懒，而衍生出了极其重要的“朱批”特权，就是代皇帝批改奏章！
所以，裴音由花兴引着一进暖阁，就被书案上成摞成摞的奏本闪瞎了眼……
“本督回宫的消息，皇上就知道了？不是去了华滦寺么？”
裴音眉角一跳，仿佛看见了自己今后悲催的伏案生涯……
花兴笑道：“哪能呢，奴才都是天黑了才得知您回来的消息，赶忙去了西华门迎接，没有您的吩咐，奴才怎敢随意派人去禀报皇上。”
裴音看着他微微一笑，心道这马屁拍的，可不就是说自己回来了，一应事务他就都不敢做主了么，真是个，呃……妖艳的老油条！
司礼监因为督主的回归而灯火通明，到处都亮堂堂的，花兴那浓妆艳抹的尊容，也终于让裴音瞧了个仔细。
花兴见裴音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忽然老脸一红，低声道：“督主，您这么看着奴才做什么？是奴才今天的妆化地太清淡了么？”
裴音一愣，恍如被一道闪电雷了个里焦外嫩，忙摆摆手道：“不！不！挺好的！这样就挺好！”
花兴捏起兰花指，一托腮笑道：“真的吗！奴才听说督主回来了，特意化了个新式的桃花妆，奴才就知道督主品位不凡，定会喜欢！嘿嘿……”
裴音：“……”
这是什么逻辑！晕……
她再一次被雷倒，实在无言以对，只好咳嗽了两声化解尴尬，又问道：“这桌上的奏本都是什么时候的？”
花兴这才收了面上的窃喜，忙应道：“皇上说，您不在的日子，那些要紧的奏本，他都替您批完了，这些不着急的，还是该您回来批。所以就时不时送来几本，如今便也积了这一桌子了。您现在就要看看么？”
裴音：“……”
靠！这又是什么逻辑！说反了吧！……
她在心里默默翻了一百个白眼，深吸一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这才开口道：“唔……好吧，本督这次回来路上，受了点小伤，既然是不着急的，就明日再看吧，我这里有个药方，是一位江湖名医给本督开的，你拿去御药房请人照着抓药煎了，拿来给本督服下吧，白天急着赶路，都没时间服药。”
不料花兴闻言却是一怔，立马便红了眼圈，抬起袖袍便在眼角胡乱抹了起来，哑着嗓子道：“督主！奴才在宫里就听见您在蓬州遭了海难，奴才那几天，可真是寝食难安！后来听说您大难不死！奴才这才放下心来！怎么回来路上又受了伤呢？您这次出宫，怎的如此波折？”
裴音瞧着他那一看就不防水防晕的桃花妆，忙打断了他道：“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快别如此了，你看，妆都要花了！快去抓药吧。”
花兴听见“妆要花了”这几个字，忙一个激灵敛了神色，接过裴音从袖口掏出来的那张药方，忽然眼波一转，又道：“督主，那江湖医生再好，也好不过咱们宫里的太医院啊！奴才觉着，应该拿着这方子去请现在当值的太医瞧瞧，再煎药不迟？或者请个太医过来给您瞧瞧？到底哪里伤着了啊？”
裴音一顿，暗道这妖艳老油条倒是机灵，便微微挑眉道：“算了，现在都这么晚了，别麻烦太医了，你拿着方子先去抓药吧，明日再请太医也不迟，我这伤也无大碍了。”
“哦，晚膳早就备好了，那您先用膳吧，可不能空腹服药呢！……”
花兴又不放心地跟门外两个候着的小太监叮嘱了一番，终于亲自去了御药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