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人饿了要吃东西，魂魄变得虚弱时便需要补充魂力，一般滞留人间的鬼魂多数会选择害人以吞噬新魂的方式补充魂力，但秦措显然不会让丫丫变成厉鬼。其实说起来，吞噬过新魂越多鬼魂魂力就会越强大，以这种鬼魂为食，效果比新魂要好得多，但对付这种魂力强大的鬼魂实在比害死一个普通人要冒险得多，一不小心反而会成了别人的腹中之食。

可有了秦措的存在，丫丫用于补充魂力的，却几乎全是这种魂力强大的厉鬼。所幸的是，待在这间酒吧里，灵魂所受到伤害远比在外面小很多，小丫头并不需要经常“进食”，要不然为了猎捕足够的厉鬼，秦措恐怕早就杀到他的辖区之外了。

一座城一个守夜人，倒不是说秦措不能去其他城市猎魂，但哪座城市的事情便由哪个守夜人去解决，这也算条不成文的规矩了。要不然你插手一次，别人或许领情，再二再三之后，就成了对其能力的侮辱。

不过捕捉到魂力强大的厉鬼之后，秦措也不会直接让丫丫直接进食，而是会将厉鬼交由一位奇人炼制成纯净的魂力。这种纯净的魂力，也就是秦措所说的，好吃的东西。

说是奇人，但在秦措看来，不过是个在鬼市儿倒卖古玩的奸商。

蓉城老街有鬼市，四更开张五更收。

这鬼市，名字听起来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不明就里的人一看到“鬼市”二字恐怕真以为是什么鬼怪聚集的地方，但其实不过是一个贩卖古旧玩物的市场罢了。而这个旧货市场，与其他市场最大的不同点在于，这里的商铺，是黎明前开张，天一亮便收摊。

其实这鬼市，一开始却并不叫鬼市。据传是曾经有一个赶夜路的外地人，凑巧路过这里，没见过这阵仗的他站在街口一眼望过去，那市场之中到处闪着忽明忽暗的烛光，影影绰绰的竟然似乎有些买卖人在活动，街里头时不时还传出几声招揽顾客的吆喝声。这外地人顿时以为自己误入了阴间的集市场，吓得转身就跑，没跑出多远，慌乱之中脚下打绊，一头栽在地上便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已经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围观的人也只听他口中胡乱说着什么“鬼市场”之类的话，自此之后，“鬼市”这个称呼便不胫而走。

至于鬼市的经营方式为何如此奇怪，现在已经没人能说的清了，只知道是先人传下来的规矩，一直沿用至今。

这个他人眼里的奇人秦措眼里的奸商，叫谢三秋，便在这鬼市里面经营着一间古玩铺子。

凌晨三四点钟，是鬼市最热闹的时候。虽然行里行外人几乎都知道，这鬼市里卖得古玩多半都是假货，但做着发财梦妄图凭借自己的“慧眼”来此以小博大的人，仍然数不胜数。

秦措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便又起床出门来到了这处老街鬼市，离他的酒吧不算远，步行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每次走在酒吧到鬼市的路上的时候，秦措总会想，象征着年轻和现代的酒吧街与代表着老旧与过去的老街居然离得如此之近，这座城市的格局倒确实挺有意思。

他清楚距离丫丫上次进食已经有段日子了，小丫头说不饿是怕麻烦他，但秦措觉得，如果跟着自己还要挨饿，那他这个守夜人岂不是白当了。以往他都用猎捕到的鬼魂跟谢三秋换魂力，而这次，恐怕只能跟他借了。对秦措来说这算不了什么，有句话叫债多不压身，再多一笔又何妨？

反正，自己欠他的已经够多了，几辈子也还不完。更何况，有些债是还不了的。

秦措是觉得无所谓了，谢三秋却未必这么觉得。一看到秦措踏进铺子大门，且两手空空，他立刻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此时铺子里正有个顾客抱着一只茶壶跟谢三秋讨价还价，他这不耐烦的神色没保持多久便立刻对着那顾客切换成一脸殷勤。

这幅表情秦措每次来几乎都要看一次，早就对此免疫，他笑了笑，自顾坐到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主顾二人。那客人极力压价，谢三秋却寸步不让，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最终在谢三秋一脸不情愿的表情之下，两人以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成了交。那顾客喜滋滋地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啪”一声拍在谢三秋面前，随即转身抱着那只茶壶一阵小跑出了铺子，生怕走得慢了老板会反悔似的，而谢三秋，则很配合地看着那顾客渐远的背影，一脸不甘，好像吃了天大的亏。

那一叠钞票放在柜台上，秦措探头看了一眼，着实不少，便开口问道：“多少？”

谢三秋连忙将钱收了起来，仿佛秦措看一眼就会变少一样，随口答道：“五千！狗日的忒小气，没钱还学人来家淘古董，活该一辈子买假货！”

秦措笑道：“假的？原价多少？”

谢三秋冷笑一声，道：“五十块钱收的。”

秦措砸了咂嘴，骂道：“奸商！”

谢三秋却哼了一声，讥讽道：“奸商？我不奸你能活到现在？当年要不是我脑子抽筋把你领了回来，你早死在路边了。我供你上学，到你十八岁就把酒吧交给你，让你接老子的班当守夜人，酒吧生意不好挣不了钱，这些年要不是我，你恐怕早成了全天下第一个饿死的守夜人了。我不奸这钱从哪来？我不奸让我跟着你喝西北风啊，啊？”

这番抱怨的话就跟之前那个不耐烦的表情一样，秦措每次来都要听上一遍，他耸耸肩道：“你自找的。”

谢三秋顿时语塞，因为说起来，这确实算他自找的。当年他将272号酒吧交到秦措手里，让他接任这座城市的守夜人的时候，秦措问过他，为什么选自己，谢三秋的回答是，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天生当守夜人的料。回想自己身上的种种经历，秦措认同了这个理由，虽然这并不是他同意接任守夜人的最主要原因，但也算原因之一了。但让二人都没想到的是，他的确是个天生守夜人的料，但在经营酒吧上，却是个天生的边角料。

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多做争论，谢三秋有些无奈地问道：“这次又有什么事？”

“魂力。”秦措直截了当。

谢三秋一瞪眼，道：“怎么，那小东西你还没送走？”

秦措道：“你也知道鬼差犯错会受什么惩罚，那家伙现在连给我送名单都不敢了，谁知道这事得拖到什么时候。”

谢三秋却冷笑道：“只怕你自己也不愿把那小丫头送走吧？”

“给，还是不给？”

“没有！”

“我上次给你送来的那个厉鬼可害了不少人吞了不少新魂，怎么也不至于只炼出那么点魂力，我知道你有，就算我借你的了！”

谢三秋盯着秦措咬牙切齿，却最终狠狠叹了口气，转身面对自己身后的货架，一番操作打开一个暗格，从中拿出一个绿色小药瓶扔给了秦措，随后没好气地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秦措将那药瓶接在手里，听到这句话便忍不住想笑，下不为例，说出来恐怕他谢三秋自己都不信。看着秦措那一脸憋不住笑的表情，谢三秋当即给了他一个白眼。也不知道为什么，秦措也并非故意，每次和谢三秋说话总能将他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没什么事赶紧走，我这还得做生意呢！”谢三秋下了逐客令。

秦措当然是有其他的事的。

那只女鬼逃走时曾说过一句话——这座城市里还有个比我厉害百倍的呢。作为守夜人，如果自己镇守的城市里出现了这样强大的鬼魂，哪怕它从来不出来害人，无法完全遮掩的强大魂力和阴森鬼气也会让秦措有所警觉，更何况不害人就能变得如此强大的鬼魂几乎不可能存在，但现在的情况是，他确实毫无察觉。尽管从一只厉鬼口中说出来的话可信度并没有多高，但秦措却不能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果仅仅只是那只女鬼那种程度的鬼魂，哪怕再多几只秦措也不会放在心上，这种鬼魂就算害人，也会因为害怕守夜人的猎捕而小心翼翼，掀不起多大风浪。但比这女鬼强大百倍的鬼魂倘若真的存在的话，意义便完全不同了，那是魂力强大到足以跟守夜人对抗的鬼魂。秦措自接任蓉城守夜人以来，还从未碰到过这种程度的鬼魂。

因此这次来鬼市除了替丫丫讨魂力以外，秦措原本还准备向谢三秋问问这件事，作为此地的上一任守夜人，如果那女鬼所言属实，他说不定能知道些内情。但当他踏进这间铺子，再一次看到那张他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得时候，突然在一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突然觉得，就算谢三秋曾经做过这里的守夜人，那也只是曾经了。从他接手那间酒吧，取代谢三秋与阴间地府重新签订新的契约开始，以前所有的事对谢三秋来说就都是过去式了——他不再是守夜人，不再是鬼魂前往阴间的接引使，不会再在深夜带着秦措出去猎捕厉鬼，也从此不能再踏入那间曾经属于他的酒吧半步。

那么，就让他在这鬼市之中做一个自己眼中的奸商，其实也挺好的。

秦措转身，背对着谢三秋挥了挥手，大步走出铺子。下完门口的两级台阶，他忍不住回头，然后便看见谢三秋坐了下来，掏出先前胡乱塞进衣兜的钱数了起来，一张一张，数得极其认真。

那样子让秦措觉得好笑，脑中却又回想起谢三秋第一次带自己出去猎鬼时的情景。

那不是他第一次见鬼，却是他第一次见人猎鬼。

看到那只凶恶的厉鬼在谢三秋的追捕下无处遁形四下逃窜，秦措内心对谢三秋简直崇拜到无以复加，那种震撼，他到现在仍记忆犹新。而那一晚的谢三秋，在秦措眼里就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人。

只是如今这个了不起的人也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头上居然也能隐隐看到一些白发，如那晚一般挺拔的身姿只怕也再难看到。秦措其实一直很想跟他说声谢谢，但看着他的脸，这个“谢”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