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脸

上午，田力按照与苏建勇的约定，详细面谈“秘书工作研究会”的事情。他独自一人开车，驶入了一座挂着“兴州市人民政府”招牌的大院。

在办公大楼乘电梯时，他脑子里还在回想着昨晚与苏建勇的交谈内容——

田力：“你为什么选中了我？”

苏建勇：“第一，你对我没有任何威胁。你我分别处在官场和商界，可以互利互补；第二，你在大学读的档案管理专业，正好符合编辑《秘书联系指南》的知识需要。当初王老板招聘你进公司，本来是想要你帮他解决公司档案管理问题的，之后发现你头脑灵活适合做秘书，这才给你调换了工作。”

田力：“啊哈，这些你都知道？”

苏建勇：“当然，必要的功课还是要做的嘛。”

这时候，田力敲门进入了高市长和苏建勇的办公室——秘书的办公室在外面，领导的办公室在里面。

“来了，请坐。”苏建勇从神情上看，比以前亲切、轻松多了，这说明他已经把田力当作“自己人”。他给田力泡了一杯好茶。

田力谨慎地指了指里面的办公室，问：“高市长在吗？”

苏建勇笑道：“不在，开会去了。俗话说‘领导在开会，秘书歇歇腿’嘛，只有领导开会去了，秘书们才能有空闲呐。”

田力也感到轻松些了。

苏建勇问：“怎么样，你向王老板汇报了吧？”

“汇报了，王老板非常支持。他说了，苏主任的事那就是我们自己的事啊，必须完全按苏主任的意思办。并且还要把事情办好，让苏主任满意。”

苏建勇很满足地笑了：“啊哈，这个王老板，不错，人仗义，没得说。”

接着，苏建勇从自己办公桌抽屉里拿出几页4a纸的材料，递给田力说：“这是我起草的工作纲要和与《秘书工作》杂志社的合作协议核心条款。你先在这里看看，我去秘书长那里拿一份文件，很快就回来。”

“好咧。”

就在这个短暂的时间空档里，田力把苏建勇给他的材料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原来，苏建勇的计划是，以《秘书工作》杂志社为甲方、以光辉置业公司为乙方，签订合作协议。甲方的义务是为双方合作建设的网站提供合法性主体资格，为网站提供主要栏目内容。乙方的义务是负责网站制作、维护并承担费用，负责“秘书工作研究会”的会员招募和《秘书联络指南》的编纂。

看得出来，苏建勇是把这件事情当作私事，不与市政府发生关系。如果他所设想的《秘书联络指南》能够在三、五年里编辑成册，那确实会变成一部令人神往的“官场秘籍”。因为那里面收录了各个地方官员秘书的姓名、工作单位、联系方式以及他们领导的身份。可以说，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秘密工程”！

没多久，苏建勇回办公室来了。他把一个文件夹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坐下来笑盈盈地问田力：“怎么样，看完了吧？好，谈谈你的看法。”

田力说：“看完了，感觉苏主任——”

苏建勇打断了田力的话：“慢，以后在私下场合，你就不要叫我苏主任苏主任的，那样显得多生分呐，可以叫我建勇嘛。”

田力笑道：“那好，恭敬不如从命。我的第一个感觉是，建勇兄弟是一个既有远见、又有办法的人。对于我来说，第一位的责任是保密，绝不能向无关的人透露此事。哪怕是对我们王老板和将来的工作人员，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此事的目的和意义。”

“嘿！”苏建勇兴奋地与田力握手。“果然没有看错，你就是我要找的合作者！”

田力纠正说：“不，你是策划者，我是执行者。”

苏建勇点头说：“在我们全国各级党政机关，从事专职秘书和公共秘书工作的人，少说也有五、六十万。我们的目标是在三、五年内，发展30万左右的会员。我说的专职秘书，就是像我这样的，给固定的某个领导做秘书；还有些人是在秘书机构、办事机构里工作，为多个领导服务的。”

田力：“请教一下，我们的党政机关，要什么级别的领导才有资格配备专职秘书啊？”

苏建勇：“据我所知，上面的规定是省部级才能配专职秘书。不过，现在县级机关首脑都普遍给自己配了秘书，执行的随意性相当大，法不责众呀。也有人认为，那样的规定过时了，因为社会已经进入信息化、知识化时代了，领导们都不可能是全才啊。当然，也有观点认为，有些领导是患了‘秘书依赖症’，他们已经离不开秘书了。”

田力：“再请教一个问题，将来开始招募会员了，我们本地——也就是兴州市范围内的工作，你是怎么计划的？”

“问得好，这是个关键问题。”苏建勇喝了一口茶。“我们本市和本省的工作，要先行一步，在全国率先收录完成《秘书联络指南》。应该说，这是一个很有现实意义的工作。”说到这里时，他目光炯炯有神，仿佛在眺望自己的仕途前程。

田力：“对，我也是这样想的。”

苏建勇：“本市和本省的会员招募登记，我会重点考虑的，并且要亲自出力推动。当然，到时候也要请你们王老板出点力。我计划组织几场活动，借着推销《秘书工作》杂志的机会，快速发展本市和本省的会员。”

田力：“你是说，需要我们公司花点活动经费？”

苏建勇笑道：“哎呀呀，难怪王老板说你头脑灵活，真是一点不假。不过，你可以告诉王老板，我会让他得到丰厚回报的，这是一个君子协定。”

田力笑道：“我们王老板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即使没有任何回报，那也要为朋友两肋插刀。”

苏建勇：“对呀，这也是我选择你的原因之一嘛。哦，对了，说到这里，我还有一句话想要你带给王老板的。”

田力点头：“嗯，请讲。”

苏建勇：“我知道，王老板和尹杰区长的私人关系不一般。但是俗话说，‘机关里面机关多’，还是要注意一个关系平衡问题啊。”

田力感觉心里懵懵的，找不到方向，就说：“哎呀，这个建勇兄，原谅小弟，我对机关里的事情两眼一抹黑，还请你指点指点。”

苏建勇试探着说：“有时候，领导们心里的想法也是变化不定的，我也不是想要对王老板指手画脚。就举例说明吧，例如开发项目，既有区级重点项目，也有市级重点项目。假如一个项目的地址在区里，并且由区里负责征收拆迁工作，但同时又列为市级重点项目了。你说，会不会区长和市长都感觉不好沾边和插手啊？那会不会反而耽误事情？”

田力在心里隐约觉得，那不是他这个地位的人该操心的事。于是，他假装听不懂：“哎呀建勇，你说的太高深了。这样吧，我转告王老板，让他注意。”

苏建勇却进一步说：“这不光是要注意的事，而是要想想办法，未雨绸缪、预防为主嘛。实话跟你说，现在高市长正在书记那边汇报项目征地拆迁的问题，估计——”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苏建勇和田力都怔了一下，因为是高伟民副市长进来了！

“简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高伟民一边铁着脸走进来，一边在念叨。他突然看见田力，也懵了。“呃，他怎么在这里？”

苏建勇马上转弯说：“哦，这是田力，他的老板王光辉让他送两瓶洋酒过来，我已经给他退回去了。”他接着就示意田力离开。“好了，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面对如此的突然情况，田力差点没反应过来。

高伟民却说：“别走，让他也听听。小田是吧？今天书记召开小范围的会议，分析拆迁形势。啊，整个兴州市就数相水区的拆迁冲突事件最多。可是，他尹杰不但不检讨自己，反而在会上对书记说什么是‘汽配工业城’项目的拆迁政策搞乱了局面。那不是胡说八道吗？小田，你回去告诉王光辉，是尹杰挑起的矛盾。书记当即指示说，暂停相水区的新批用地。这下好了，尹杰他自找自受。你们光辉置业的项目肯定会受影响，你让王老板找尹杰去想办法吧。”

高伟民说完，就不再理会田力，而是进他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苏建勇拍拍田力的肩膀，一边安慰一边请他离开：“好了好了，领导不高兴了。不过，这不是你的责任，你回去吧。”

田力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脑子里乱哄哄的，双腿下意识地往门外走。他的直觉告诉他，高市长翻脸了。

苏建勇送田力出门，就立即转身进了高市长的办公室。忙乱中，他没有关好门——也许他是故意让门留着一尺宽的缝。

田力在门外听见了高伟民和苏建勇在里面的大声对话——

“领导，你怎么提前散会了？”

“书记说他要了解一下具体情况，然后下午再接着开会。”

“情况很严重吗？书记有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呢？”

“现在还难说啊，他正在摸情况，要到下午才知道他的态度。”

“你看要不要让王光辉出面给尹杰制造一点压力，让尹杰下午在会上别再乱说话？”

“这个尹杰，我是一直让着他，看在他是下级。谁料他不知好歹！既然如此，我跟他翻脸算了，看他以后怎么进我这张门、过我这道坎！”

“那当然，没有领导的支持，他尹杰什么事也干不成。不过，领导，我觉得现在还没到翻脸的时候。下个月就开始进入班子换届的敏感时期了，这个——接着就是年初的人大会议——”

“那你说怎么办？问题是尹杰他心里不清楚是你在让着他。”

“对，尹杰他是不清楚，所以我们就想办法让他清楚嘛。领导，你是他的上级，跟他翻脸，其实不合算，因为没有任何收益回报呀。”

高伟民叹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了。

田力在门外听了以上的对话，心里大致接收到了几个信息：1、高市长和尹杰区长两个人的关系一直不那么和谐；2、今天在书记召开的会议上，尹杰讲了让高市长生气的话；3、高市长要和尹杰翻脸，但苏建勇从中劝阻，并打算设法缓和他们的关系。

田力在门外不敢久留，他碎步快走，来到电梯口，准备坐电梯下楼。

巧的是，电梯开门时，尹杰正好从里面走出来。

“呃，尹区长！”

尹杰发现是田力，也觉得惊讶：“小田，你怎么在这里？”

田力急中生智，拉着尹杰重新进入了电梯。他问：“尹区长，你这是要去高市长那里吗？”

尹杰见田力的神态有些异常，猜想是有情况，就点头说：“是啊，你是刚从那里出来的？”

“是啊，高市长正是不高兴的时候。我怕你现在去跟他见面，气氛不太友好啊。”田力说。

尹杰：“果然如此，这正是我所担心的问题。嗯，你听高市长说什么了？”

田力：“他的原话是说，‘整个兴州市就数相水区的拆迁冲突事件最多。可是，他尹杰不但不检讨自己，反而在会上对书记说什么是‘汽配工业城’项目的拆迁政策搞乱了局面。那不是胡说八道吗？’他还说要跟你翻脸。”

尹杰摇头叹息：“唉，他也太敏感了，我那些话并不是针对他的嘛。我那是说的实际情况。”

田力：“不过，区长，好在他的秘书苏建勇正在劝说他。我建议，你现在不着急跟他见面。待我们董事长私底下做做工作，把气氛缓和过来了再说。你看，你的意思呢？”

尹杰想了想，觉得田力的话有道理，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嗯，不急，不急，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