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石试水

建工集团总部的办公会议开了一整天，总算接近尾声了。因为是尹杰到任总经理之后召开的第一次办公会议，尹杰始终没有发表意见，只是默默地听和记。

这时，尹杰看了看手表，然后讲道——

好啊，我们开了一整天的会，大家都很疲倦了。从你们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你们都希望自己在会上提出的问题能够得到答复和解决。不过，坦率地说，我恐怕要让你们稍稍失望了。原因嘛，很简单，我的脑子里面没有储存我们建工集团的信息，现在不能答复任何问题。好在，都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

今天会议中大家提出来的问题，凡是属于日常工作的，都按原定分工，各自负责；凡是属于新问题的，要在下周的工作例会上进行决策。我自己在本子上列了一下，属于新问题的，大概有7项。内容包括：城建学院和技工学院的学费标准调整问题、第一工程公司申请购进新型装备的问题、第四工程公司伊朗钢厂建设项目签约问题、集团设立‘企业管理部’机构问题、集团所属宾馆改造升级问题、集团业务部门年度奖励方案问题，还有全集团系统年度先进评选表彰方案问题。对吧？这7个事项，我需要消化一下、思考一下，再和大家一起研究决定。请办公室将以上7个事项的书面材料给我准备一套。

从明天开始，我计划用8天左右的时间，到集团下属单位去看一看，做一些基本情况的调研工作。办公室陈主任和企业文化部鲁总编跟我一起去。

另外，在这8天的时间里，请人力资源部主持一件事，就是帮我物色一位专职秘书。我的意见是：在全集团系统内的在职员工当中公开选拔，年龄30-40岁的男性，基本要求是性格稳一点、学历高一点、形象正一点、头脑活一点。如果有会英语、有驾照的就更好。明天在集团网站发布招聘信息，关键是要做到程序公平，任何人都不准搞小动作。有什么拿不准的问题，可以随时跟我沟通。好了，办公会结束，散会。

……

集团的办公会一散，人力资源部马上开小会，布置总经理秘书招聘选拔工作。

郝部长的情绪有点小激动，她对4位部下说：“公开选拔总经理秘书，这是集团历史上的第一次，意义非同一般。大家知道，以往的总经理秘书都因为老总调离集团时，把秘书带走了；而新上任的总经理，都是带着秘书来的。可是这一次，历史要改写了。就在今天的集团总部办公会议上，尹杰总经理亲自交代，由我们人力资源部主持这一次的秘书招聘选拔工作，还说有问题就直接与他沟通。这是对我们部门的高度信任，也是对我们工作能力的一次抽查考试。因此，我们必须把它当作当前的头等大事，圆满完成任务，交出一份让总经理满意的答卷。”

说到这里，郝部长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找到会议记录，然后说：“关于秘书人选的条件，大家记好，尹总的要求是——‘在全集团系统内的在职员工当中公开选拔，年龄30-40岁的男性，基本要求是性格稳一点、学历高一点、形象正一点、头脑活一点。如果有会英语、有驾照的就更好。’记下了吧？嗯，再说我们几个人的分工——小苏，你负责起草招聘启事，今天晚上完稿，明天一早上传到集团网站。小陆，你负责起草招聘选拔流程。小谌负责联系和报名登记。我负责起草面试和笔试内容。我们在网站发布信息的同时，明天还要再给各个下属单位的人事部门电话通知。”

小陆问：“郝部长，应该是本人自愿报名吧？那受不受理组织推荐或者他人推荐的呢？”

郝部长摇手说：“不不不，一律是本人自愿报名，组织推荐和他人推荐的都不受理。尹总特别强调，要做到程序公平，还要求不准搞小动作。”

小谌问：“我们以前印制的人员招聘登记表，这一次应该可以适用吧？”

“这个，没问题，表格通用嘛。”郝部长见大家再没问题了，接着说，“好了好了，你们按分工要求开始干活吧，时间很紧的，不要耽误了。今天加班，晚饭归我请。”

小谌妹子调皮地对郝部长做了一个鬼脸，笑道：“好好好，我们的郝大姐，放心啦，本姑娘保证完成任务。”

郝部长顺手在小谌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完不成任务我打你屁股！”

小谌假装哭脸：“啊哟，郝大姐你打都打了，好不公平啊。”

“打你这个小妖精!”郝部长伸手做出还要打人的样子，吓得小谌拔腿跑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

在挂着“纪委书记室”招牌的办公室里，汪明强用办公桌上的电话座机打出去了一个电话——

“喂，我汪明强，听不出来啊？嗨，告诉你一个最新消息，集团总经理秘书要公开选拔，我建议你们关注这个事。并且，有合适的人选一定要争取，懂了吧？具体条件，明天在集团网站上发布。好了，明天看了招聘启事就知道了嘛。不说了，再见。”

接着，他又拔出了另一个电话——

“喂喂喂，哟，你记得我的座机号码？嗯，不错不错，到底是年轻人，记性好。马书记，我跟你说啊，我们集团的总经理秘书这个职位，最近要公开选拔，你有没有信心争取一下啊？我看你的年龄、资历、学历、能力等等条件都合适呀，机会难得嘛。再说了，如果竞选成功，你就可以到省城来工作，家庭问题也好办哪。你想想吧，集团总经理秘书，这可是个关键性的职位，比你那个市级公司党委副书记要强一百倍啊！对，对啊，好机会吧？你明天注意看集团网站发布的信息。然后，你有什么想法再告诉我，好吧？好，就这样。”

再接着，他又对照着手机上的一个号码，拔出了另一个电话——

“喂，你在忙什么？怎么搞的，过完年你就不见人影了。哦，民工都不回来上工？你急也没用呀，这是传统嘛，他们多半要等到正月十五之后才回来。嗨，这些事情你自己想办法去吧。我跟你说，一个最新消息，集团的总经理秘书要公开选拔——”

正说着，魏之浩副总经理进办公室来了。

“喂，我现在有事，等下再联系啊。”汪书记赶忙说了一句，匆匆挂了电话。

魏总在汪书记对面坐了下来，心事重重地说：“老汪啊，对总经理秘书的事，我反复思量，觉得不那么简单呐。”

“哦，有什么想法？魏总不妨直言。”

魏总压低了音调说：“我从侧面打听了一下，尹杰他们的区政府本来就有几个秘书，按理说，他可以带一个过来的。可是，为什么他不带呢？还有，他明天就下去巡视了，计划在外面待8天左右。那么，他为什么要在他自己出门在外的这个时间内安排秘书选拔工作呢？显然，他是故意做出避嫌的姿态让大家看啊。”

汪书记很受启发的样子：“呃，魏总，你这样一说，我觉得清醒些了。不过，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魏总：“不瞒你说，我是担心，怕他设局，用这种办法引蛇出洞，让那些有想法的人出来表演自己的小动作。然后，他抓现行。”

汪书记点头同意：“嗯，完全有可能呐。最好是对方的那些人，都出来充分表演，我们的人不动声色，以防弄巧成拙。”

魏总：“那倒不是。我的看法，要谨慎行事，但不是袖手旁观、无所作为。毕竟，总经理秘书这个职位，实在是太重要了。”

汪书记：“是啊，谁说不是呢？秘书对总经理的思想动态了解得一清二楚，在很大程度上又能影响总经理的判断。如果总经理秘书是我们的人，那就相当于我们又多了一个副总经理啊。”

魏总：“是啊是啊。所以呢，我想，我们应该谨慎行事，同时有所作为。”

汪书记：“我知道，魏总你是有办法的。说嘛，我们怎么做？”

魏总：“我考虑，既然总经理主动弃权不参加秘书的选拔程序。那好，肯定有面试问答环节；最终也少不了要我们高层的人发表意见对吧？那就不算是搞小动作吧，是程序内的事情啊。”

汪书记击掌作顿悟状：“对呀！”

汪书记说着，又站起身来，特意走到门口，开门看看，确认无人偷听，这才重新关门回来，与魏总继续商议。

……

次日早上8时整，建工集团的网站上发布了总经理秘书招聘选拔公告。一石激起千层浪，全系统都被这个信息震撼了——各部门和各单位的高层见面就议论此事，年轻人在一起就讨论此事。有些年轻员工已经通过自己的微信群，开始推举他们心目中的理想人选。

这也难怪，国企和党政机关一样，那些光鲜的职位从来都是暗中运作的，谁都不愿意让这样一个含金量极高的职位空手送人。尤其专职秘书，被公认为领导人的心腹、私臣，“任人唯亲”都是可以理解的。何况建工集团总经理的秘书，此番公开竞选，实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件。这等于是将干部人事铁幕撕开了一条裂缝，让那些有梦想、无背景的人们大受鼓舞。同时，也让那些尸位素餐者、滥竽充数者从头到脚感受到了深刻的危机。

当然，从另一方面讲，这个举措也是尹杰精心设计的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向一潭水池里扔一块石头，听听响动、试试水深。

这一天，集团人力资源部两间办公室被来访者踏破了门槛，咨询的、报名的、推荐的。这其中很多人是要找郝部长的，偏偏都找不见人影，她的手机也一直打不通。问人力资源部的其他人，都是摇头说不知道。

人力资源部的其他人都以为郝部长躲在什么地方起草秘书笔试考题。其实，她是去了一家人力资源服务公司，跟他们那里的几个专家在一起研究制定相关程序。

此时，郝部长对他们说：“总之，由你们安排5个人做评审官；由评审官分别出题，并且在公开面试环节提问和评分。当然，我们的集团领导都可以在面试现场向竞选者提问，但领导们都不参与打分，包括我也不打分。关键就在这里，你们5个评审官独立评分。实行5分制，分数结果公开。”

一个专家说：“我明白了，就是要在选拔程序上做到公平公正，防止有人干预选拔结果。”

郝部长：“对，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你们必须给我做好保密工作。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们泄密，或者是暗中帮助某位竞选者的话，我们之间多年的合作关系就算到头了啊。”

专家们异口同声：“放心啦郝部长，我们肯定遵守职业道德，保证不会泄密，这是我们的立身之本嘛。”

郝部长见他们表现出了信誓旦旦的态度，这才慎重其事地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材料，表情严肃地说：“这是我结合本单位的实际情况，起草的部分试题内容，有一定的行业特征。那些通用的知识性试题，就请你们准备。包括笔试和面试的题目，都要。”

情绪是可以感染的，专家们接过郝部长的那些材料，也都严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