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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了芽的甘蔗段，还有油菜花籽开始往外运送, 这些都由朝廷派出的军队护送, 赵苏只需挑选一些农夫跟着沿途照料这些甘蔗。

至于出发去什么地方, 自然是公子高在外漂泊这么久的结果，用种植甘蔗或油菜花换取农具的活动。这些甘蔗种和油菜籽都要由赵苏提供，不光是送到当地，还要教当地人如何种植。

树条上的嫩芽初生, 正式宣告春天的来临, 新村的山后，多出几百亩的荒地, 全部种上甘蔗。油菜籽花田要撒种, 果树要开始施肥催芽，新村处处都是人，个个行色匆匆，不是去田间地头, 就是赶着上工。

新村的住宅区，再次开始建设, 这一回, 一栋回字楼的宿舍都没有，整整齐齐五十套小二层的独栋，二十套平层的独栋。听说第四期的住宅, 不光房子, 连路面都要用上水泥。

有争吵声从回字楼里传出来, 女人埋怨男人没用, 到现在都买不起独栋。跟他一起进来的，人人都搬出去住大房子，只有他们家，还窝在回字楼，和别人共用厨房和厕所。

“这怎么能怪我，别人家里，三个四个出去工作，我们家只有我一个。”新村挣的钱是多，比外头要多的多，但人嘛，肯定不会和以前比。跟周围的工友一比，才发现差距越拉越大。

“是我不愿意出去上工吗？当初招女工的时候，我说去试试，你说女人怎么能出去工作，非要拦着我。你不拦着，我们现在早就攒够了钱买大房子。宿舍是好，但这房子是租的，你准备拿租的房子娶儿媳妇，还是准备在租的房子里闭眼睛。我告诉你，你闭得拢，我闭不拢。”

夫妻之间的争吵声，左邻右舍听得一清二楚，若是别的事情，大家肯定会去劝。这个时候的邻里关系，跟亲戚关系也差不了多少。

但听清楚了内容，谁都没动弹。这件事，他们当邻居的早就劝过，这一架，按他们说，早就该吵了。

男人被女人这一嚷嚷，气势明显不足，但还是努力挽尊，“你出去工作，谁照顾狗蛋臭蛋？”

女人呵呵冷笑，“你自己说谁照顾？隔壁左右谁家没有孩子，就你有。别人怎么没耽误上工赚钱，就咱们家不行。”

公婆为了拦着儿媳妇出门上工，硬是什么都不干，事事让儿媳妇伺候。

有孝道拦着，儿媳妇也不能反对。就算现在吵架，也有分寸，晚辈是不能说长辈不是的，只要说了，有理也变成没理。

不过这意思，谁都听得懂，男人也听得懂，声音明显低下来，让邻居十分不满，这么小的声音他们还怎么听壁角。

“爹娘年纪大了，哪里能照顾得好孩子，他们自己还要人照顾呢。”

女人叹了口气，“隔壁周家嫂子的公公，比咱爹还大三岁，在后山开荒种果树，去年是用筐把铜钱背回来的，你别说你没看见。第四期一开，他们家就去交钱签了合同，你也别说你不知道。”

收入这种事，瞒不住人的，男人自然知道，声音就更低了，“咱爹早年做工，伤了腿，不一样。”

“是，我知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让咱爹妈出去做工的事？没有吧，当人儿媳妇的，伺候老人是应该的。可我就想问一句，他们是不是狗蛋的亲爷亲奶。”

“你这是啥意思，咱爹妈对狗蛋和臭蛋咋样你不知道啊，那是往骨子里疼啊。”男人的声音终于高了起来，邻居表示十分满意。

“他们是狗蛋臭蛋的亲爷亲奶，那他们为啥不为孙子想想。现在新村的姑娘怎么挑小伙子，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最好的姑娘只挑家里买了独栋的，没有独栋姑娘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住宿舍楼的阿灰，为了娶个媳妇折腾了多少回，给媒人送了多少礼。”

“他，他不是娶上媳妇了吗？”男人越发的心虚。

“他是运气好，捡着便宜了，以后还能有这种事？”阿灰娶的是被发配到新村的宫女，身份其实是罪奴，一辈子都不能出新村。他们身份再低也是良家子，若不是没得选择，又怎么会娶个罪奴。

更何况，就算是罪奴也是被公子救下发配到新村的，还能指望总有这种事情发生吗？

“大不了，大不了去娶外头的女子。”

“呵，呵呵。”女人冷漠的看着男人，“原来，你不是亲爹啊。”

娶新村的女人好处多多，一来娘家在新村早就扎根，不管是工坊还是种田，都有人照应。万一娘家有人升了掌事，那亲戚都能跟着沾点光。二来新村的女人能干，出门能上工赚钱，进门能做得一手好饭食，还多多少少识几个字。

外头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娶新村的女人，别说平民，有些小富人家都愿意出高额的彩礼，替自家讨个新村出来的儿媳妇。不说别的，光一手好饭食，就能让外头人刮目相看。

之前有贪图彩礼想把女儿许出去的，不知道怎么被公子知道了，把人叫来臭骂一顿，听说连脏字都骂出来了。从此新村就有规定，婚嫁必须得女方自己点头，虽说女方不点头，父母同意也得嫁。但公子可以将你们全家都赶出新村，从此不许踏进新村一步。

新村的女人有了靠山，行事和胆子也越发大起来。同样的，也越发能干起来。

男人抱着头，彻底不说话了。

这个时候，一直躲在房间的公婆终于出现了。

女人冷漠的看着他们，“时候不早了，我去给你们烧水，早点洗了休息吧。”

老头子叹了口气，对老婆子道：“你去烧水。”

“我……”老婆子差点叫了起来。

“以后，我们在家带狗蛋和臭蛋，让儿媳妇出去上工。”

老婆子尖叫起来，“女人怎么能出门工作。”

“新村的女人能，我们住在新村，就能。不然，你想搬走？”老头子斜睇老婆子一眼。

“不，不搬。”她疯了才想搬走，外头自己搭的黄泥巴的土屋，连宿舍楼的一个边角都不如。这里什么都好，狗蛋和臭蛋还能免费去小学里识字。她不走，赶她她都不走。

“不走，就得守这里的规矩。”老头子心说，他总算看明白了，为什么公子从来不管他们这些拦着家里女人，不让他们出去工作的人家。

因为根本不需要管，现实会让他们低头。不低头，就永远住在租来的宿舍楼里。一辈子到头，连给儿孙置办一套房都办不到，他们能闭得上眼？狗蛋臭蛋长大了，和别人家一比，能不埋怨他们？

人活着，不为自己争口气也不为儿孙攒家业，那还活着干什么？在这个年代，这就是老百姓最朴素的价值观。

“爹，妈。”女人捂着嘴，哭得呜呜咽咽，周边的邻居都跟着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类似的争吵，反思，拉扯不时在新村上演，赢得最后胜利的，当然是生活。为了更好的生活，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也有几户顽固份子，怎么说都不行，那也不用着急，一切交给时间。等他们老了，死了，他们的儿子孙子，自然会抛弃他们的顽固，走向更好的生活。

而就在新村最忙碌的春耕时分，公子将闾和公子静嘉找到新村，要见扶苏公子。

“怎么了这是？”赵苏不敢相信，两个弟弟怎么憔悴成这样，明明之前还是带着点婴儿肥的少年，怎么现在搞得风霜扑面。

不过想到他们的身份，应该没人敢虐待他们吧，难不成是病了？

不用赵苏再多想，两个人纷纷上前表明来意。

赵苏挠了挠头皮，“你们的意思是说，你们忙活了几个月，最后是白忙一场。”

两位公子沮丧的点头，都有点不好意思看扶苏。大哥都给他们指明了道，结果他们连迈步都迈不开，这算怎么回事。

赵苏还挺想知道这两个弟弟经历了什么，微咳一声道：“那你们是怎么忙活的。”

两位公子争先恐后述说自己的经历，心里那个委屈啊，简直能拧出一澡盆子眼泪来。

赵苏听完两人乱糟糟的一通话，忍住笑道：“你们开口借钱，借人手，结果没人肯借，就是这样？”

开始他们还藏着腋着，不肯说为什么借钱，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就私下透露了海外岛屿上有白银矿的消息。最后还承诺，他们会双倍返还借款，可没想到，那些人更加不相信了。

在这些世家贵族看来，白银矿不就是金山银海吗？谁有白银矿的消息不是自己偷着摸着挖回来，再好好掩饰住痕迹，就怕被人知道。

长公子如果确定这个消息是真的，自己开着船就去了，他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一点阻力都没有。怎么会自己不去，反而将消息透露给两个弟弟呢？

要么是长公子想骗这两个弟弟，这种兄弟阋墙的戏码，外人离得越远越好。

要么就是两位公子被骗了，打着长公子旗号只是为了让别人相信他们。

“父王知道了，把我们叫过去训了一通，让我们自己想法子，不许再跟人开口。”

两位公子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会这么艰难。

说出来也是一把伤心泪，堂堂一个大帝国的王子，竟然向世家贵族借不着钱。赵苏并不认为是真的借不到，搞不好是秦王在背后授意的，想看看两个儿子借不着钱，还能怎么办？

“你们除了开口借钱，还做过什么？”赵苏问道。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摇头，争辩道：“没有钱能做什么，我们想做也做不了啊。”

赵苏很想把五官一抹，做出一个面无表情的表情给他们看。

最后还是不得不叹了口气，“那你们说说看，如果借到了钱，你们下步打算干什么？”

“当然是造船。”

“招募水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赵苏砸了砸嘴，有点怀疑秦王是把自己的儿子当成猪在养了。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手底下连个能干的幕僚都没有吗？

“目前什么地方有造海船的技术，造船的工艺有没有难关需要攻克，造海船的花费是多少？选择在什么地点出海，海上有风浪有潮汐，哪一段时间出海最安全？船上能带多少人，带多少补及，大概需要航行多久，如果在海上出了意外不能及时返回，你们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赵苏随随便便抛出去的问题，两位公子一个都答不上来。或者说，他们的脑子里，根本没有相关的知识点，之前也根本不觉得这些是问题。

“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借钱给你们往水里扔。”赵苏笑着站了起来，“好了，你们既然来了，好好在新村玩几天吧。”

两位公子垂头丧气的走出去，静嘉年纪小更活泼一些，小声抱怨道：“我怎么觉得，我们被大哥鄙视了呢。”

“把觉得两个字去除。”将闾满面愁容，反正来都来了，干脆在新村住几天，散散心也好。

“我的庄子里，也想修一条水泥路。”这不是他第一回看见水泥路，秦川殿前头的广场就是水泥铺设的。但像新村这样，又长又宽的水泥路，他们是第一回看见。

“谁不想修啊，你不知道排队都排到明年去了。”静嘉明显也是打听过的。

“你说，这全天下的道路要是全修成这样，那该多壮观。”年青人的思维，总是在不停的发散又发散。

“那得多少钱。”静嘉以前也没这么喜欢谈钱，可能这段时间遇到的挫折太多，张口闭口都是钱，活生生像一个被生活折磨过的中年油腻男。

“这几天我们不谈钱，痛快玩几天吧，这件事要是不成，咱们就去找父王。”将闾虽然不通实务，但政治上的觉悟却是有的。

这么多人一毛不拔，正常吗？不正常啊。

可如果是父王背后捣的鬼呢，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静嘉一脸郁闷，“我感觉后背有点疼。”

父王说要揍人的时候，那是真的揍，还没人敢拦着。

“说明我们没有通过父王的考验。”将闾一本正经的叹气，实在想不出父王想考验他们什么，干脆闻着味儿，钻到小食堂。

付钱的时候静嘉心疼道：“我们为什么不去吃大哥的。”

将闾一脸忧伤，“忘了。”

赵苏没忘，到了饭点把满处晃悠的两个弟弟请回星楼，正吃着饭，得运带着一脸喜色进来，“公子，公子高和诸位大人回了，路过新村。”

“唉呀，可算回来了。”赵苏一喜，两个公子也跟着站了起来，听说三哥也回来了，顿时都跟着跑了出去。

公子高就站在新村通往咸阳的大路上，因为有王命未复，他们不能进入新村。只能打着路过的旗号，在新村站一站，说几句话。

赵苏让小食堂装了几大桶热乎乎的豆浆，又装了几屉包子馒头，赶紧给他们送去。

双手抓住公子高的手，使劲摇晃道：“长个头了，也瘦了，你母妃看到，怕不得哭一场。”

公子高是瘦了，但精神头极好，眼神贼亮的一眼瞅到赵苏身边的将闾和静嘉，“四弟七弟，你们怎么来了。”

总之，短暂的交流后，属于秦王的那一支人马要星夜赶回咸阳。属于新村的人马，本身就算是赵苏借给公子高用的，不需要向秦王复命，直接跟着公子回到新村。

“走，先带你们上小食堂垫点东西，再去澡堂子好好痛快痛快。”韩书自然是负责了这么些人的安排。

赵苏含笑道：“如果到时时间还早，就来星楼一聚。”

“喏。”韩阳双手一抱，原本一个半大的少年，短短时日，愣着被风霜催熟了，一板一眼，有模有样。

赵苏带着两个弟弟回去，草草吃过就让厨房准备准备，上些新出的点心小食。

一大锅五指毛桃炖煮的鸡汤，一根根的红肠，一盘柿饼，刚炸出锅的臭豆腐，烤好的肉串，一样一样端上来，摆进书房的大厅里，长长的桌子，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位置。

韩书带着人回来，同公子见过礼，看到一桌子吃食，一群人爆发出欢天喜地的笑声。

“幸好刚才在小食堂只垫了几口，留着肚子呢。”有人得意道。

“吃的多怕什么，搓个澡全消化了，老……”想到自己是在公子这里，赶紧刹车，“我还能吃。”

“快坐。”赵苏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情也很是激动。算起来，差不多快有半年没见。

韩阳，阮功，高和还有封敬，一个个洗浴过后，已经是一身清爽，也露出了俱是一样粗糙黝黑的皮肤。

这样的日子，必须有酒。

赵苏举杯，“来，我敬大家一杯。”

所有人举起面前的玻璃杯，里头盛装着第一批酿制的果酒。一饮而尽的众人，被一股醇厚的酒香从喉咙管直接顶到上脑，要是有鲸鱼的构造，估计这会儿脑门上早就顶开一股水雾，喷的唏哩哗啦的。

有人被酒香熏的双眼都迷登起来，晃了好一会儿，才清醒。

“原来真正的果酒是这个味，没到时间的时候喝，真是暴殄天物。”

说完这句话，不少人开始用谴责的目光盯着韩书看，韩阳更是朝他挤眉弄眼。

韩书义正言辞道：“大家说的对，不过这么多美食当前，是不是有很多不认识，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去你的吧。”大家哄笑着打断韩书的话。

“汤里加了奶？”有人喝下一口鸡汤，不敢置信的看着公子，这味道也太好了吧。回去就告诉家里的娘们，下回熬鸡汤，也加奶。

“百越回来的五指毛桃，熬汤用的香料，一会儿给你们一人带些回去。”赵苏指点大家吃着这段时间新出的东西。

两个公子也在席上，就坐在赵苏的旁边，他们有些吃惊的看着这些人，说话也未免太随便了吧，大哥干嘛对他们这么好。

吃喝的差不多了，才开始谈到一路的见闻，都攒了一肚子的话，见了公子是使劲的往外倒。

赵苏听得津津有闻，各个地方是个什么样子，慢慢在赵苏的脑子里勾勒出一个基本的形状。

富有，贫穷，民心可用还是民心不稳，官吏人浮于事，还是兢兢业业。商业是否发达，工坊是否有最新的技术。

“我们把之前公子所制的石磨，石碾还有火炕，全部都推广落地，保证我们到过的村子，必须得打个样板出来。”这一招倒是颇博得了一些好感。

“农具的租借我们不强求，样式全都下放下去，有能力自己做的就自己做，没能力又想借用农具的，才让他们签约开荒种甘蔗之事。有一些冥顽不灵的，为了赶时间，并没有多劝。”阮功顺着话题说道。

赵苏点头，“只要保证每个地方，都有人这么做，就够了。一年以后看效果，用了新式农具的，都能赚更多的钱，打更多的粮食，剩下的人自然会改变主意。”

就算秦国的人口少，也有二千多万人，按户数算也有几十万户，怎么可能说服每个人呢。只要在每个地方撒下种子，等种子发芽生根，起到一个示范的作用，剩下的人只怕是要红着眼睛跟上来。

“减税的事是真的吗？这个消息可真是帮了大忙，好几个地方是油盐不进，如果不是这个消息传过来，连个种子怕是都撒不出去。”

他们走上一轮，自然不可能家家户户都愿意签合同，按户数来算，能有千分之一户答应这个条件，就算是极大的胜利。

赵苏向大家保证，“此事是大王亲口所说，我估计等明年的秋收一过，数据统计上来，大王就会颁布。”

“太好了，明年一旦公开减税，新式农具就更好推广了。”阮功高兴的用自己的拳头击打自己的掌心。

“我们回来的时候，遇到送甘蔗种和油菜花籽的车队，按时间，有些地方应该已经种上了，真想再去看一眼。”

“你是想看那些老顽固后悔的样子吧。”众人又是大笑。

“路上有没有遇到有意思的事。”因为有四公子和七公子在场，大家说话十分收敛，赵苏便直接将工作汇报改成茶话会，想到什么聊什么。

不光赵苏听得津津有味，两个公子也听得极为投入，他们从小到大呆在咸阳的王宫里，哪里听过这些事。时而跟着讲述的人气愤，时而又跟着讲述的人大笑，可比听故事有意思多了。